若是他知道,尹墨郡主就算知道那信函不是他写的,却仍然因担心他的安危,而毅然决然地去做了那件事,他又会作何感想?
但是尹墨郡主没有说。
她只是淡淡地笑着,听着杨熙对她述说别后诸事,心中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飘忽,怔怔地泛起湿意。
杨熙见她走神,还以为她夜间担心自己安危,没有休息好,不由得一拍脑袋,歉道:“又让郡主为我担心了,您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尹墨郡主趁他不注意,偷偷抹了抹眼睛,笑道:“我担心你干嘛?看到你好好地从宫中出来,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两人便即作别,在宫墙之下擦肩而过。
从夜里到白天,整个长安城都处于一种内紧外松的状态。
寻常百姓还在睡梦中时,金吾卫已经将大街小巷全数搜罗了一遍。到了早晨,进出长安的吏民百姓,也都发现关防检查比往常严了不少,但没人知道这些守军究竟是在查些什么。
天子如往常一般上朝,下诏令董恭、董晖、毋将隆等人即刻赴新职上任,顺带也传旨意让王宇、杨熙在三日之内到尚书署任职。
虽然杨熙昨夜面对刘子俊的拉拢颇不配合,天子拿回玉玺的意图也没有实现,但是君无戏言,既然已经答应让他就任尚书郎,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所以杨熙便即赶回霸陵县京兆府中,与主簿交割值司,做好准备离任了。
京兆尹薛严大人特地将杨熙叫去,着实嘉许了一番。杨熙是天子钦点来任职的官员,他早知杨熙在京兆尹任上不会呆太久,却也没想到他提升得这么快!
他自然不知道杨熙任职的个中缘由,但他却能看出杨熙的不凡之处。所以在杨熙离任之前,着实跟他推心置腹谈了不少,什么朝中势力,为官秘诀,都一一与他分剖说明。
能得上司如此认可厚待,杨熙心中也是感佩非常,心中暗暗下决心,以后若是这位大人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助之处,自己定会全力以赴。
两人促膝长谈足有两个时辰,临别之时薛严大人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延嗣这就高升去了,但是那几桩案子,还需有得力之人继续查侦。延嗣以为何人可以继任五官功曹一职?”
杨熙大惊,薛严大人这是让自己指定继任者呀!
这五官功曹虽然是个小官,但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是一份肥缺,让杨熙指定,乃是对他十分信任的表现。
杨熙谦逊再三,薛严却执意让他指定,他便终于说道:“延嗣查案之时,属吏吕节对在下帮助颇大。此人虽然无甚大才,但是为人善于察言观色,心思活络,一直对我帮助不少,兼又是县中老人,让他接任应该很适合。”
薛严更不迟疑,当即拍板道:“好!便让吕节接任!延嗣到来之前,我却没发现这吕节是个能办事的人,延嗣也是慧眼识人了!”
吕节现在是比百石的小吏,严格来说不算官员,一旦成为五官曹,便是从胥吏到官员质的飞跃。他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幸福得晕过去,也终于能在浑家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了。
这其中虽然有杨熙提携的功劳,可也能看出吕节眼光独到,认定了杨熙这个上司,一心一意,劳心费神,虽然吃了不少苦头,终于也是得到了令众人艳羡好处。
长安城里暗中的搜索仍在继续,夜间出行的几位官员皆被如狼似虎的金吾卫搜了家中,但是搜索良久,似乎也是一无所获。
其中也有线引传来消息,道有官员的车马夜间在各市穿行,不知所为何事,虽然没人敢明确说是王巨君的车马,但金吾卫还是硬着头皮上门问讯,但问来问去,只得了一个“夜间觐见太皇太后,遭到责骂,心情不好所以驾车夜游”的说法。
若是他人这么说来,怕不是要被金吾卫扒下一层皮来。但是这么说的人却是王巨君。
王巨君是真的觐见了太皇太后,而且他所做出人意表之事太多,真的驾车夜游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吾卫既不能证明王巨君在说谎,又不能对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进行拷问,所以只好将这说法记录下来,回去禀报。
城内乱了一天,守卫们也未找到那逃走的张逸云,他便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了下落,徒然在天子和某些知情之人的心上扎下一根硬刺。
当杨熙从京兆府返回长安城内之时,日影已经快要落下。他经历了一夜煎熬,又处理半日公务,与薛大人促膝长谈,此刻已是心力交瘁,只想回家休息一番。
当他踏入杨府之时,突然鼻尖闻到一丝轻灵悠远的淡淡茗香,让他不由得心神为之一振,整个人都似乎放松了下来。
他看到廊下泥炉之上滚沸的陶壶,不由得非常自然地将壶提起,就像他十年之间惯常做的那样,注入到堂前案几上的茶瓯。
案前一位老者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由得伸手捋了捋胡须,脸上绽开笑意。
是若虚先生,他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