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恢复了意识,已是十几天之后了。此时新皇已经顺利即位,先皇已成为了太庙中的“孝成皇帝”,天下却一如往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
杨熙向先生询问后来发生之事,若虚先生却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让他先养好身体,不用管其他。
后来,杨熙身子渐渐恢复,但朝堂之上变动频频,有功之人皆得到明里暗里的各种封赏,先生却不知为何,没有得到任何赏赐。杨熙心知有异,也不敢再继续询问,直到今天,方才旧事重提。
若虚先生脸上慢慢露出笑意道:“也罢,告诉你也没甚么。天子那天已经许给我足够的赏赐,自然不会再另行赏赐于我了。”
“已有赏赐?”杨熙奇道,“赏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若虚先生笑道:“我向天子讨要的赏赐,就是饶那张逸云不死!”
什么?杨熙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张逸云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他的噩梦。只有亲身暴露于那人的杀气之下,成为他击杀的目标,才会知道此人究竟有多么可怕。杨熙那时虽然强运化虚之法,用尽神念之力,在逸云一招之下逃得性命,但他也真切感受到,张逸云是真的想杀他!
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为何逸云初时想要杀那嗣皇,最后却将凶刃对准了他这个无关之人?先生明明与之针锋相对,为何又要舍了拯救新皇的天大功绩,不惜触怒新皇,却要保他活命?
到了此时,就算杨熙是个傻子,也知道其中必有重大隐情,但先生却根本不想对他解释,只让他蒙在鼓里。
杨熙定了定神,嘴唇颤抖,最后只吐出一句话来:“那...那张逸云现在何处?”
若虚先生叹了一口气道:“那逸云纵是神勇无比,也难以抵挡无穷无尽的兵士,最后不得不束手就擒。现在么...也许被关在天牢?我也不知道。但想来天子金口许诺,应该是尚未杀他。”
杨熙只觉心惊胆战,自己那夜昏死过去,之后还不知经历了怎样血腥的大战,才能将那张逸云最终擒住。他犯下刺君之罪,便是先生以护驾之功,换了他一个活命,现在可能也要被百般拷打折辱,可能比死了还要痛苦百倍。
“先生...为什么要救他活命?”杨熙低声问出最大的疑惑。
若虚先生默然良久,心中知道若是说出原因,难免要告知杨熙的真正身份,他能不能接受还是其次,却是违背了他与那人的约定。
那一夜,那人看着昏死的杨熙,对他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是我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若你向他坦白,那我也便向新皇说出真相。”
若说这世上除了张逸云,还有什么人能令若虚先生忌惮,可能第一个就是这人了。
也正是因此,若虚先生需要张逸云活着。
这些话,却都不能对杨熙吐露,否则他一切的谋划打算,皆要付诸流水。
于是若虚先生岔开话题,道:“这缘由不说也罢,以后你自然会晓得为师的苦心。今日天子这封诏书,肯定不是要奖赏我的功绩,而是另有玄机。”
杨熙见先生仍不正面回答,也不便再继续询问,只是静静倾听。
若虚先生继续说:“你这个五官曹掾只是个比三百石的小官,往往由尚书曹自行安排即可,何用天子下诏?我听闻昨日那刘秀被召入宫中,与天子彻谈一夜,怕不是此人给天子出了什么主意,借着给你个官职,要由你及我,让我办些为难的事情了。”若虚先生随口分析,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杨熙奇道:“刘秀是何人?”
若虚先生笑道:“便是那刘歆刘子骏。他的名字与今上名讳同音。现在新皇即位,这刘子骏为了避讳,自然要改个名字,便称作刘秀了。此人去年丧父,今年改名,也真是倒霉至极了。”
杨熙才知这“刘秀”便是那夺走地宫中疑似禹鼎之物的中年文士。此人心机阴沉,为了前程欺师灭祖,从先生手中逼讨神物,此刻又得了圣眷,一路高升,日后还真要小心他才是。
又听若虚先生道:“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心,就算天子有什么安排,我一概接着便是。你便安心去做你的官,好好积累一些官场历练。”
杨熙一惊,这才想起先生为张逸云乞命,已是触怒了天子,现在于朝堂之上,必然过得甚是艰难,此时此刻,竟还是为自己着想,让自己安心去做官,不由得心中感动异常。
自己从小便托赖先生庇佑,在这艰难时刻,也该担起责任,锻炼自身,反过来帮助先生了!
想到此处,杨熙肃然向先生拜下,道:“请先生放心,熙一定谨小慎微,心怀黎民,绝不辱没了先生教诲!”
若虚先生听了这话,不禁噗嗤一笑,道:“还谨小慎微,心怀黎民,你这五官曹掾只是个绿豆小官,只需本分履职,不愧俸禄便是了,等你日后官儿做的大了,做到...做到那万人之上,再说心怀黎民吧。”
杨熙脸上一红,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