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斐然伸手自树下拖过一把椅子, 他掸掸衣上灰尘,毫不客气扶着扶臂坐下。
他翘起二郎腿, 撑腮嘲弄道:“那这般翻脸不认人, 舞刀弄棒的,又是几个意思?老子再说一遍,刺杀你们岳少主的胡人,都由你们这些杂碎招惹进来。如若尔等执意要往老子身上泼脏水,拉着老子给你们岳少主垫背, 这机关重重的神玄谷,你们一辈子都别想出去!”
武林盟众人闻言当即面色剧变。
身为在江湖摸爬滚打的亡命之徒, 他们心中素来有数。神玄谷地处偏僻, 且是沙漠中唯一一处绿洲。亏了去边陲小镇花重金雇上个当地人,才得以历尽千辛万苦跋涉至此。
神玄谷四面环着沙丘,茫茫沙砾戈壁里, 放眼俱是黄沙,若无骆驼和引路人,他们哪怕走上一辈子, 也走不出这沙漠。
盟主派人护送少主来此求医前,已遣暗探将段斐然身世家底全部翻了个底朝天。
此人幼年丧父丧母, 在京兆尹宁海府上做过几年家奴,宁府被灭口后,他一路颠沛流离,又被人贩去魔教制成蛊人,幸得老神医相救, 才留着一条命活着回神玄谷。
吃过太多苦的人,大多有些愤世嫉俗,段斐然脾气颇为古怪,不但任意妄为,更是仗着一手上得了台面的医术,漫天要价。
偏偏天下包治百病仅此一家,宫里再好的太医,都不及他十中之一。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怕不要命的。万一逼急他,惹得他大怒之下执意与他们同归于尽,可就得不偿失。
毕竟自己的命只有一条,武林盟主却几经更替。虽说今天是岳无涯稳稳当当坐在上头,可三年一过,十年一过,指不定谁在上面威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绿林向来崇尚强者,能坐上武林盟主那个位置的,绝非凭借家世。
当年与岳家结仇之人,全没有什么好下场。之所以依附岳盟主座下,也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但刺客是冲少主而来,皆与他们无关。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地位手段不甚牢固的小主子,丢了自个儿人头。
流星锤壮汉反复掂量轻重,心下已暗暗有了计较。
除了现下不能惹段斐然动怒,少主身中的剧毒,也需催促他能治就尽量治,倘若治好,还能在盟主跟前邀功,自是皆大欢喜,要实在治不好……推段斐然和那对私会的狗.男女出去顶着便是。
无论哪一种,都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流星锤与几个堂主对了对眼色,脸上赔着讪笑,挥手指使手下人放开陆莹。
虚悬于脖子上方的刀剑甫一移开,陆莹双腿控制不住狠狠一软。
她先时安安分分候在院子里,正聚精会神替晏大人绣着腰带。
院子里忽然无故涌入一批膀大腰圆、气势汹汹、做短打装扮的江湖人。这些壮汉藐视礼法,不顾她高声呵斥,不由分说强行将她团团围住。
心惊胆战望着他们脸上毕露凶光,以及眼底一闪而逝的狎色,陆莹怔忪间,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污秽到骨子里的夜晚。
五只带着羊膻味的手,肆无忌惮自她肌肤上游移。她扭着身子拼命挣扎,泪水打湿鬓发,柔弱卑微的样子却激得那几人越发兴起。
她失去身为一个世家贵女的尊严,也失去与心上人白头偕老的底气。
站在晏大人跟前,无论他瞧她的眼神如何柔和,但在陆莹心底,她还是配不上他。
这些时日的相处,陆莹已尽力将那些秽事里三层外三层裹起,丢在记忆深处,再不予理会。
可一朝被眼前景象挑起思绪,坚强隐忍如她,再也撑不下去。
谢嫣上前接住陆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凄苦无力搂住谢嫣手臂,眼睫上挂满细小泪珠:“大人……莹儿以为再也见不到大人……”
谢嫣放下手边出鞘宝剑,隔着重重繁复衣衫按上她的脚踝,凝声问:“可有受伤?”
陆莹倒映修竹松柏的两眼空洞无物,她咬着下唇,攀住谢嫣僵直脖颈摇了摇头。
谢嫣见她全身绵软无力,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往屋内迈去。
陆莹神色讶异看她动作,心头涌出大股暖流,这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将她心中郁气一瞬洗刷得荡然无存。
她抬眼偷瞄大人脸上神情,又担心被他发觉,遂将脸往他胸口狠狠埋了埋,试图以此面上那抹欣喜。
男人身上多少都带着微腥汗味,何况大人又是六扇门里公务繁忙的捕快,整日忙里忙外,身上定会带着些许气未味。可他怀里却异样好闻,陆莹吸吸鼻子嗅了嗅,非但没有一缕刺鼻汗臭,反倒萦绕着若隐若现的冷梅香。
她万分眷恋贴上大人鼓实胸膛,被他健硕双臂抱在怀中,嗅闻他衣袍间盈满的体香,陆莹已有了迷醉之意,喟叹似的沉沉闭上眼。
谢嫣弯腰将她放到胡床上,又取过杯盏替她倒了一碗水,“十三小姐你莫要害怕,往后竹苑会多添些人手护你周全,今日之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今次是在下疏忽,才令十三小姐受了委屈。”
陆莹捧过手心热水慢吞吞抿了一口,她看着水面映出的倜傥人影,仰头冲谢嫣露出个安抚笑容:“无事,只是被那些狂徒吓住,大人不必担忧。”
实则她心中想的却是,只要晏大人一直陪在莹儿身边,莹儿就永远都不会感到委屈。
她越想越是忍不住,心头这股宣之于口的冲动,陆莹灌下一大口水,正要一鼓作气言明心意,但听段神医颇为急切遥遥唤了声“晏大人”,大人便同她告辞,转而走向屋外。
陆莹望着他迎光而去的高大背影,望着他随风轻扬的箭袖,口中一时间酸涩无比,再也吐不出什么合宜字眼。
手心杯盏失去依附,险险坠落于桌案,陆莹眼睁睁盯了那泼洒弥漫开来的水渍半晌,终是湿了眼眶。
……她还是跨不出这一步。
谢嫣走出堂屋,武林盟那些闹事的庄主堂主们,纷纷被段斐然轰出竹苑。
谢嫣深知他今日火气为何这般大,她不太自在扯好领口,磨磨蹭蹭与他并肩而行:“……神医叫我”
段斐然漫不经心向她身后眺望一眼,瞥见堂屋内郁郁寡欢窝在胡床里的陆莹,他扬起眉头道:“我从前是没发觉,原来嫣嫣你竟然臂力惊人。”
他这飞醋喝得太过没眼力,谢嫣心疼陆莹小小年纪就被人欺辱,遂担起照顾她的重任。谁知在段斐然这厮眼中,竟成了她有意为之。
“我只是……”
“我懂我懂,”段斐然揉着她脑袋,“等到闲暇下来,我去寻你哥哥讨件裙子给你穿,他此番前来神玄谷,带了不少衣裙,你们兄妹体型相仿,除了肩膀宽些,别的应该合身。”
谢嫣有些跟不上他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又看他一边以手替她丈量肩膀宽长,一边自言自语:“我房中还有针线篓子,宽了就按照你的身量给你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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