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雨夜里,头缠白布,面带肃杀之气的士兵用帆布包裹着武器迈着整齐的步伐兵分数路,正要前往各位高官住处天诛国贼。
香田少尉看着这一幕激动万分,他们策划的这次行动开展得无比顺利,陆军高层果然默许了行动,直到他们堂堂正正的走出兵营开始行动,都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拦。
历史上,在五年以后,也是这群人发动了相似的兵变,当时他们第一时间控制了警视厅与陆军机关后莫名其妙的先跑去“天诛国贼”,将一干海军派的大臣和明治宿老胡乱杀了一通,都没解决几个统治派的高官。
这次在前期筹划的时候文搏就已经暗中给香田少尉补了课,让他的脑子清醒许多,第一时间并没有分出兵力优先“天诛国贼”,而是将全部兵力投入到控制各处枢纽的事情上。
于是,陆军省、警视厅、参谋本部、首相官邸等一系列重要地区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封锁,一众军官毫不犹豫的带兵闯进里头将名单上的“国贼”先扣押起来,然后剪断电话线封锁出入口,决不许有人通风报信。
然后派出人手接管广播站,拿着他们刚刚解救出矶部后,让他将那份请愿书的内容临时改动了一些地方之后通报东京。
“东洋国体乃在于天皇之施治,自远古以自万亿斯年,永失弗替,以期东洋国家天赋之美传遍八纮一宇,使普天之下人类尽情享受其生活。东洋此种基本使命,实为东洋之光荣,故得自远古以传于今。目前时代,正为东洋扩张实力,发扬国威之时。顷来,私心私欲不顾民生与繁荣之徒簇出,致使帝国主权大遭蹂躏,国民生灵涂炭,痛苦呻吟,目前东洋遭遇如许困难问题,实皆由此而来。一般元老、重臣、军阀、财阀、官僚均为破坏国体之元凶。”
这份通告听在文搏耳中,就知道这群军官和现在东洋上层的官僚本质上并无区别,假如少壮派真的夺权了,估计迟早也会屠龙者变成恶龙,沿袭之前的方略对外扩张,顶多是激烈程度不同,方向不同。
好在文搏本来就不在乎是谁上位,他就是来搞破坏的,当东京陷入混乱,才是他能够浑水摸鱼的时候。
此时的东洋高官们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生,他们以为的事变是几个年轻莽撞军官热血上头,带着太刀冲进某位高官的住处大砍大杀一番,这样的事情大伙司空见惯了。
所以当高官们听见响彻在东京上空彻夜不息的通告时,他们知道这群年轻人只怕真要做些大事了。
果不其然,这群年轻军官直接将逮捕的元老、高官统统拉到电台,然后直播审判。
“若槻首相,瞧瞧你的内阁,把东洋变成了什么样子!前线的士兵,他们的妹妹要卖身来换饭吃,老农种出来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没有工作,他们捱饥抵饿,疲惫不堪!”矶部中尉得脱樊笼,意气风发,他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将手枪抵在了若槻首相的后脑勺上,对着整个东京发表了审判宣言。
只是这台词大家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某个普鲁士人嘴里听过。
若槻首相有苦难言,努力辩解,“经济危机是欧米鬼畜的阴谋,我已经尽力缩减财政,整顿吏治了!”
“可结果呢?民不聊生的现状没有好转,大家都已经穷得将卖儿鬻女当成家常便饭了!”不等矶部反驳,香田怒目圆睁,从枪袋中掏出南部手枪,二话不说拔枪便射。
“卡。”听见扳机扣动,若槻首相顿时失禁,裆下一片温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死。
“混蛋!军部就是这样对待为国效力的志士吗?”香田少尉气得把手枪往地上一砸,关键时刻南部手枪居然卡壳了。
就在若槻首相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陌生的外国人面孔,递上了一把式样与众不同的手枪,“这个好使,用这个吧。”
“啊,鲁多尔君,多谢你的好意!”香田高兴地接过文搏手里递来的勃朗宁,不再用尊称而是亲昵的叫起了名字。
文搏还想说我现在的名字是“鲁道夫”不是“鲁多尔”,香田少尉已经二话不说扣响了扳机。
这一次,若槻首相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发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士兵们赶忙上前将他拖走。
接下来的流程几乎如出一辙,早就拟定好的名单发挥作用,士兵们将一个个高官、元老拖到电台前,宣布他们的罪孽,也不再容他们辩驳,干净利落的将其一个个击毙。
一开始,执行命令的士兵们还为这些“国贼”的死欢呼雀跃,到了后来就是机械般的把人带上,击毙,拖下去。
不再有欢呼声,似乎所有人都在杀戮中有些迷失了。
军官们最初憋着怒气还能毫不留情的杀死“国贼”,可死的人多了他们陷入了迷茫,中途香田少尉甚至因为手颤抖之下难以开枪换成了陈识执行枪决。
不多时,电台房间里流出的血液已经让人没有地方落脚,这场杀戮方才暂时落幕。
一连开了十几枪,勃朗宁都换过了弹夹,
“好了,计划已经完成一半了,现在就是等待天皇陛下的指令了。”香田少尉现在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为自己刚刚的软弱感到不忿,提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按照军官们事先计划,“兵谏”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当然是最重要的诛杀国贼,现在已经基本完成,剩下的一些人要不是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就是第一时间察觉不妙躲入皇居的元老重臣。
皇居是天皇的住所,哪怕是已经行动起来的军官们也不敢贸然派兵进去搜查。
第二部分则是他们一切行动的基础,天皇陛下的认可,一旦天皇不认同他们的行动,这场“义举”将变成反叛。
然而派去皇居通知侍卫长并且要求交出“国贼”的安藤并没有回报,似乎情况有些不妙。
想到这里,野中中尉也不能坐视了,他刚刚一直保持沉默,就是因为觉得这次“审判”牵连太多,许多甚至并非统治派的高官元老也被牵涉其中,遭到无情的枪决。
“你们快去看看安藤怎么回事,他向来做事稳妥,该不会被说服放弃行动了吧?”
“不可能,安藤不动手也就罢了,当他发动兵谏之后绝无退缩的可能,我了解他!”香田少尉第一时间反驳,可他也放心不下,马上就要带人前往皇居查看事情。
这时候文搏和陈识悄悄对视一眼,觉得机会来了。
之前安藤中尉带人前往皇居,大家都不想做得太过以免天皇陛下觉得他们威胁到自己,可现在已经动手杀了这么多人,再无退缩的余地,反而可以扇动众人更激进一些。
于是陈识自告奋勇,要一同前往。
理所当然的,文搏摆出一副为大家好的态度,劝戒众人牢牢守住临时战线,绝不要放任何一个人走进出。
这样留守的士兵们将吸引东京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他们或许可以寻觅机会悄悄潜入皇居进行刺杀。
香田少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带上“加藤大尉”就要前去皇居,文搏适时地站出来。
文搏胳膊上还系着“尊皇讨奸”的白色布条,一副振奋康慨之色,“诸君,我听闻还有一部分国贼逃进了皇居,或许就是他们挟持了陛下,否则以天皇陛下的睿智,早就应该下达命令奖赏诸位了。”
香田少尉苦笑一声,他对此次行动还是心底有数的,“天皇陛下就算不震怒也会将我们冒犯的举动看在眼里,我早已做好谢罪的准备,怎么敢妄求嘉奖呢?”
“话不是这样说的,国贼们垄断了权力,使天皇陛下的命令难以传出皇居,诸位拨乱反正,天皇陛下怎么会惩罚你们呢?如果天皇陛下要惩处你们,那一定是还有奸臣蛊惑了陛下,这是乱命啊!”文搏早就想好说辞,为后续的发展埋下伏笔。
众人也是振奋了几分,留下人守住广播站,轻车简从跟着步战车就往皇居方向跑去。
走到半路,香田少尉觉得有点不对,此时的东京似乎热闹过了头,拿起望远镜一看,居然富人们聚集的地方在雨幕下都升起了黑烟,显然是发生很严重的火灾,被雨一淋发出浓烟。
“怎么回事?我们派的人不早就回来了吗?”香田心中大奇,举事军官们带着士兵加起来也不到八百人,除了派去皇居的一部分人之外,其他的都在他控制之下,难道说……
香田少尉马上意识过来,有人趁乱劫掠。
可此时他们也顾不着维持秩序,诸人都怒骂着贼人,却一个都没有想要派兵前往弹压的。
步战车旁,文搏和陈识对视一眼,露出会意的眼神,他们知道,自己的另一个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
那就是一直潜伏在朝鲜人聚集区的一线天,终于发挥作用了。
一线天瞒着文搏和陈识偷偷熘上船,一路硬要跟着来到东洋,文搏无奈之下只得借助李奉昌那条线安排到朝鲜人的聚集区域,这样让他更好隐藏身份。
在这几天他们暗中接头,将计划复盘之后重新发现了一线天的作用,那就是这些天里他发挥所长,跟朝鲜人打成一片,同仇敌忾。
于是三人定下计划,当军营发生动乱之后鼓动朝鲜人去劫掠加剧混乱,一线天趁机暗杀那些在刺杀名单上,但是没有理由让青年军官们去杀的目标。
现在动乱一起,朝鲜人还有各种趁机闹事之人陷入狂热当中,早就不注意一线天跑到哪儿去了,简直再好不过。
一路前行,众人神色各异,文搏和陈识将兴奋藏在心中,因为他们的计划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时候,可以说离目标仅一步之遥。
香田为首的青年军官们则面色忐忑,十分担忧天皇陛下得知他们的行动后会做出的反应。
步战车开路,没有因为众人的忐忑让脚步有丝毫迟钝,很快就通过了皇居西侧的半藏门,那里人去门空,无人阻拦。再往前走,片刻功夫,众人穿过茵茵绿草,路过高大华贵的和风建筑,终于到达皇居的正门,坂下门。
此时坂下门前有数十名士兵冒着雨整齐的列队立正,当先两人披着雨衣正在跟一名守备军官据理力争,说得十分激烈,谁也不让。
“矶部,你果然出来了!不去养伤吗?”看到矶部,香田少尉的担忧一扫而空,庆幸自己果断动手救下了矶部中尉。
矶部中尉听见香田的声音,立刻回头,他身旁另一名军官同样回过身子,推了推眼镜,发青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正是带队的安藤中尉。
“我能有什么伤?为了尊皇讨奸,哪怕是垂死在病床上,我也会爬起来的!”矶部向来就是这样热情,所以他在基层军官和士兵中很受爱戴。
而安藤则是另一种风格,他是靠着对士兵的关爱受到尊敬,此时也正是因为对士兵的负责,他被拦在了坂下门外。
而挡住他们的是天皇的侍从武官奈良武二中将,这位老人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起事军官们面见天皇的请求,对于让他交出“国贼”更是嗤之以鼻,大声呵斥这群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赶紧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早些切腹谢罪以免为家人带来祸害。
矶部中尉据理力争,根本奈何不了心意已决的奈良武二。这位中将就是典型的统治派中坚,对于少壮派军官的心思再了解不过,怎么可能放任青年军官们见到天皇,然后杀死他的同伙呢?
奈良中将敢于阻拦也是因为他身份高,履历厚,明治以后的对外战争全部参与,当然看不上一群毛头小伙子。
直到香田少尉等人赶来,安藤和矶部方才压下性子过来解释。
一听这情况,香田当下就忍耐不住,刚刚才杀了一堆“国贼”,怎么现在面对奈良中将还能不敢下手吗?拔出自己的南部手枪就要下杀手,这时候文搏赶忙上前拦住他。
“鲁多尔君,你也要阻拦我吗?”香田少尉难以置信,这位普鲁士退役军官之前还为他提供手枪,怎么会在这时候出面阻拦呢?马上他觉得自己理解了,露出笑容就要伸手接过文搏的手枪。
“我懂了,你怕我的手枪不灵?要借给我吗?”
文搏觉得东洋人脑子有点问题,因为旁边的安藤中尉也来劝阻,而且劝得完全不对,“我觉得施特罗海姆先生这样的东洋通的意思很明白,在皇居动手见血不祥,这也是我们不愿强闯的原因,毕竟天皇陛下就在里面,我们不能冒犯了他。”
“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拘泥于此等小事?一旦让奸贼们蛊惑天皇陛下,或者作出什么伤害到天皇的事,谁能承担的起责任?”香田少尉据理力争,他从普鲁士副总理的经历总结出经验,知道这种兵变必须及时控制住最高首脑——当然,香田觉得是为了防止天皇被蒙蔽,而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特别是东洋这种将天皇视作人间神祇的国度,要是那些奸佞挟持天皇陛下下令宣布他们为叛逆,不管是不是出于天皇陛下本意,只怕集结的队伍马上要作鸟兽散。
可安藤出于对天皇的敬畏并不愿意强闯,矶部也同样犹豫,他们行动的基础就是建立在对天皇的狂热崇拜当中,一旦冲击皇居,那么他们的行动立场就可疑了。
见到马上就能刺杀天皇,居然被这等小事拦住,文搏怎肯罢休,二话不说跳上步战车,揭开舱盖就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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