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生活的男子,1943年儿子出生时,陆幼薇难产,在医院两天生不下孩子来,女儿正在家里静养肺炎,丈夫还是去俱乐部玩牌到深夜回家,这是一个会让你非常高兴、但不会对你负起全部责任的丈夫。
最后,陆幼薇婚姻生活里的那堵青砖墙,终于很没诗意地被挖了出来。在四十年代的一个上海的晚上。陆幼薇由同学陪着,到一个年轻风流的寡妇家里,把丈夫找了出来,并带回自己的家。
她从来没对人说过这件事。没有说明,没有抱怨,没有揭露。这是因为陆幼薇的体贴,旧式女子的宽容,还是因为陆幼薇对一个永不静心的男子的绝望?或者说,她明白自己选了这么一个永远新鲜的丈夫。就要拿出风筝线的勇敢?
多年之后,她很少提自己的丈夫,也很少提自己的感情。也许在历史的尘埃落定之后,一切都只是过眼的云烟。她选择了怎么样的生活,就得承担什么样的生活。她选择了什么样的男人,就得接受什么样的婚姻。
她在自己后来的回忆录里基本不多说她的丈夫,也不跟孩子们评论他们的父亲。可是,她伏在丈夫的骨灰盒上哭着说一句话,她相信她是那个最懂他最体贴他甚至依然最欣赏他的人。
一九六四年,她被送到青浦乡下的劳改地接受改造。她住的是原来的鸭棚。这段生活,她在自己的回忆录里这样写道:
先把稻草铺在烂泥地上,然后,把铺盖铺在稻草上。到了早上,身下的东西全都湿了,不得不把它们统统拿到外面去晒。当时,八个女人住一个小棚子,挤得连翻身也不能,晚上一翻身,就把旁边的人吵醒了。乡下厕所靠近一条小溪流。刚去的时候,她问别人到哪里去拿水刷牙洗脸,他们告诉到溪流那里去取水用。她拿着牙具到河岸上,看到人们在河边上洗衣服,有人在那里洗菜,让她大吃一惊的是,还有人在上游洗着他们的木头马桶!所以在开始的三天,她没有刷牙洗脸。后来有人告诉她,她们每天喝的水也是从那条河里打上来的,不过放了一些明矾在里面消毒。
从前她的生活是优渥的。可是,有一天,当生活夺走了她拥有过的一切,在贫民窟的煤球炉上,她还可以用铁丝在煤火上烤出恰到火候的金黄的土司面包来,她也可以用被煤烟熏得乌黑的铝锅蒸出彼得堡风味的蛋糕来,虽然没有烤得那么香。
她被改造得十足就是一个布衣女。她甚至比一般的布衣女经历了更多艰难可怕困苦的事。但最终当她端正地坐在桌前,文雅地喝着红茶,雪白的卷发上散发着洗发液的沁香,她所表现出来的教养里,依然有一种芳香的、精致的、对生活微小而纯正的坚持。
后来,她在美国遇到肯尼迪总统的遗孀杰奎琳,被问起她劳改的情况时,她优雅地直着背和脖子说:“劳动有利于我保持体型,不在那时急剧发胖。”对一个经历坎坷的妇人来说,对别人为自己感到不公的经历保持沉默,是一个女子极大的自尊。不管生活给与了她什么,她都会高昂着她的下巴,坦然接受。也许,这就是贵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