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恨死了他,扬言将他大卸八块!
郭宝才在上海街头不吃不喝地游荡了三天,人们已经看不出来昔日那个威风凛凛手持文明杖高高在上的郭经理了,完全看不出来是他,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相当近街头许多破产者一模一样。
他茫然地走着,自言自语道:“怎么就崩盘了呢,怎么就崩盘了呢?”
路过他身边的行人见状,叹了一口气道:“唉,又是一个受股灾逼疯的,刚才听说有一个人在黄浦江跳江自尽了。”
郭宝才忽然抬起头,道:“黄浦江,好去处,好去处啊。”他径直走向黄浦江,在江边许多人在围观巡捕打捞跳江人的尸首。
“这是今天的第三个了!”有人说道。
“我认得,这个人不是《新闻报》的记者罗先生吗?他文章写的极好的,有一篇叫做《孙五少爷的空想》大骂孙五少爷,说他吃着洋人的饭操着国人的心,说什么不要全民炒股,说大家推动保宁矿业,这么疯狂迟早会出事。”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孙五少爷有个比喻,说这股票就像是往大鼎里面填沙子,谁填得多谁有资格举着大鼎,可是鼎中的沙子越多越是危险。现在看来,人家孙五少爷说的没错啊,不是什么乳臭味干的小子嘛。”
“自古英雄出少年,孙五少爷虽然年轻,但眼光着实不错。”
“哎呀,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当初我还买过孙五少爷推荐西北三支实业股票中的一支呢,因为这个我还被我老婆毒打了一顿。”
众人哄笑了起来,上海男人挨老婆打,才叫有趣咧。
“你们笑什么啊,后来我打算卖掉,可是一看,我买的时候三两银子一股,卖的时候三钱银子,所以就只好放一边了。”
“那你赶紧找出来啊,兴许人家孙五少爷说的真对!”
“我赶紧走了,别让我家婆娘把那股票弄丢了。”
郭宝才听他们谈论起孙五少爷,孙五少爷孙汝祺,这才想到当初自己带头嘲笑人家,什么乳臭味干,什么孙五少爷不滚出上海滩他誓不罢休,现在看看自己多么可笑,多么可怜!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就像他曾经看不起的那些叫花子一样,双目呆滞地看着前方,看着滔滔流淌的黄浦江。
这时候一张过期的报纸被风吹着滚了过来,贴到了他张嘴的皮鞋上。
郭宝才拿起了报纸,见到报纸上居然是自己,神采飞扬的自己谈笑风生,在报纸上大谈中国股市之前景美妙,有些年轻乳臭未干的少年自己喝了几天洋墨水就真以为懂得什么是炒股。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意气风发啊,衡有利银号的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经过自己的倒手价值三百八十万两,那时候的自己是上海滩炒股第一人。可以说,那时候……
不,不是那时候,而是仅仅十天前。
就在十天前,就在十天前的自己还是整个上海滩的偶像,甚至他一度打算减掉辫子加入英国国籍,成为伟大的英国公民,英国领事都把自己当做股神,自己这样的股神才有资格加入英国国籍。
可惜,一夜之间,全没了,全都没了!
什么股神,什么英国公民,郭宝才摸了摸自己脑袋后面的辫子,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一一个大清国国民的身份成为逃犯。
他站起来,看着那流淌的黄浦江水,心中响起了一句话:“下辈子,再也不炒股了。”然后一跃而下,跳进了那滚滚流淌的黄浦江中。
郭宝才输了,他输了一切,他输给了年轻的孙汝祺,但他输得不冤。他自是玩家,而孙汝祺才是庄家,玩家玩得再大,终究是斗不过庄家。
此时的孙汝祺正在开往武昌的一艘英国客轮吉普森号上,吹着晚上的暖风,微笑着看着落日的余晖。
李宁李石头在他身边,小声地说:“孙五先生,一切安排妥当了,银子都运回去了。”
“这么多天,也辛苦你了。”孙汝祺道。
李宁笑道:“要说辛苦的人是你,我可是知道你被人骂的狗血淋头。”
孙汝祺哈哈一笑道:“我现在真想回到上海,看一看那些曾经骂过我的人。”
李宁道:“我估计你看不到了。”
“我猜也是。”孙汝祺忍不住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