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在宁寿宫外, 望着紧闭的宫门,心中真是百味杂陈。
因为生母位份低又早逝, 皇帝心中对生母的印象颇为浅淡,倒是对从小就对他十分亲切的先太子这位兄长极有好感。
在他的记忆中,成年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宁寿宫度过的。因为有先太子,他又算是在中宫膝下抚养, 因此虽出身低微,宫里却并没有多少人敢轻视慢待他, 比起那位早逝的四哥, 日子不知要好过了多少。
然而,时至今日, 当年那座带给他许多温暖和快乐记忆的宫殿,如今已经冰冷而阴险, 如同一头盘踞着的猛兽,随时会张开大口, 露出锋利的獠牙。
“皇帝——”宫墙上方,露出了袁太后的脸。
皇帝微微仰头。其实宁寿宫的宫墙也并不很高, 倘若他真的挥兵强攻, 凭宫内那些守卫也根本抵挡不住——袁太后大部分的兵力其实都拿去围攻他的延和殿了, 至于这里——有人质在手, 袁太后并不怕他强攻。
“看来皇帝也是早有准备啊。”袁太后俯视着下方。这一看她就知道, 今天这场较量,是她输了。皇帝身边的侍卫就不说了,就是皇帝本人, 也是衣着整齐,丝毫没有被突然逼宫的慌乱和狼狈。
“朕一直盼着母后能收手。”皇帝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
这是他的真心话,可惜袁太后根本不相信:“都到这时候了,皇帝这些话还说给谁听呢?你故意说要立太子,逼得我动手,其实是给我布下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就等着我往里跳呢,是不是?”
皇帝默然。袁太后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然而这时候再解释也无益了,袁太后并不相信,或者说,她并不打算相信。
“母后,皇后与皇子们可还安好?”
“你还记得他们?”袁太后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只接走了苏氏,已经不管其他人死活了呢。”
苏氏?皇帝先是一怔,随即心中就一动:“母后何出此言。皇后与皇子们,朕自然也不能置之不顾。”
袁太后嗤笑:“罢了。只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是不愿东宫有梅氏血脉罢。如此一来,将来等你去了,梅家两位太后,难免有外戚之患。横竖你还年轻,且听说苏氏又怀上了,还愁将来没有皇子?只是倒可怜了皇后,为了成就你的大事,将戏都演到我面前了,却只落得弃子的下场。说起来,若不是她演得好,我素日里只道她老实,又怎会真信了你是要立耀哥儿做太子?若不是真信,也不必这般急着举事……”
她说到这里,自嘲地又笑了一下:“倒也不算急了。你立耀哥儿虽是假的,想要除掉珏儿却是真的,我若再等上几年,只怕珏儿的命早没了,也等不到羽翼丰满之时。”
皇帝听到苏氏又怀上了,心里先是一喜,听到后头的话却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母后这是什么话。朕并未一定要杀珏儿。”
袁太后报以冷笑,不愿再与皇帝辩驳,只道:“皇帝既是来了,怎么倒在外头不进来?”
“朕——”皇帝叹了口气,“还是盼着母后能悬崖勒马。”
袁太后厌烦地一摆手:“别说这些虚话了。成者王侯败者贼,我错料了你,如今既败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你倒不必在这里演戏了。”
“既这样,朕也不与母后客气了。”皇帝沉下了脸,“母后逼宫谋逆,可想过珏儿的下场吗?”
袁太后眉心一跳,随即镇定下来:“无非是从此做个平民百姓罢了。”
“平民百姓?”皇帝笑了起来,“母后以为,谋逆这等大罪,贬为庶民就可以了吗?”
袁太后的脸色终于变了:“皇帝这是何意?”按她的计划,在举事之时就先将敬亲王送出宫外,若大事可成,再将他接回来不迟;若事不能成,便将敬亲王送出京城,此后海阔天空,虽不能再如之前尊崇,做个富贵闲人却也不难。
但听皇帝的意思,难道敬亲王竟落入了他手中不成?袁太后一念及此,顿时就有些无法镇定了。若是敬亲王未曾逃出去,皇帝哪里还会容得下他?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害了自己的亲孙子?
皇帝面色淡然:“这两个人,母后大约是认得的吧。”一摆手,后头侍卫拖上两个人来,抓住他们的头发,将他们的脸对着袁太后。两人四肢皆被打断,满口流血,竟是舌头也被割掉了。
这两人身上穿的是内侍的衣裳,但看那面容便知并非阉人,袁太后如何不认得?顿时脸色大变:“你,你将珏儿怎样了?”这两人正是她安排去带敬亲王离开的,皆是多年心腹,便化成了灰也识得。
两人虽舌头都被割掉,但口中犹自荷荷有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侍卫们就将他们拖了下去。
“看来,母后是认得这两人的。”皇帝看起来十分镇定,“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把珏儿带来给母后看了,毕竟这样场面,还是不看的好。”
袁太后咬牙切齿:“这两个蠢货!”竟然没把敬亲王带出宫去!
“你想怎样?”
“请母后打开宫门吧。”皇帝叹了口气,“朕方才也说过,一直盼着母后收手。若是母后肯收手,此后在宫中安居养老,未为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也在呯呯乱跳。敬亲王已经被袁胜兰毒死,他也只好采纳沈云殊的计策,唱个空城计了。
袁太后面色狰狞,果然道:“你先将珏儿带来!”
“还是母后先开宫门吧。”皇帝自然不能让步,“珏儿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会儿带他过来,岂不是要吓着他?日后便是朕想装做无事,怕也不能了。”
无奈袁太后并不吃这一套:“不用你装模作样!我们娘儿俩要死也死在一处!”她转头向后吩咐了几句,片刻之后,宫墙之内就响起了孩子的哭声,接着两个皇子就在宫墙上露出了头,都被侍卫拦腰举着,悬在了墙头上。
皇帝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袁太后冷笑:“马上把珏儿带来,否则,我就把他们两个从这里扔下去!还有你的皇后、嫔妃,和那些诰命,我都会一把火烧了!”
她头上的钗钿已经有些歪斜,两鬓散下来的头发随风飘动,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花白。此刻看起来哪还有一国太后的雍荣?竟有些像是个疯婆子了。
在宫墙另一侧,已经自水渠中潜入的沈云殊刚刚一刀抹倒一个侍卫,就听见了皇子的哭声,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皇帝至今只有这两个皇子。虽说他正在壮年,但子嗣上的事谁说得清楚?从前做亲王的时候虽说后宅人少,按制也有几名侧妃侍妾的,却始终无出。待登基之后,宫里一口气选进了十余人,有孕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三年才添了两子一女,实在不多。
以此看来,还真没人敢说皇帝日后定会子孙繁盛,甚至说不定一辈子也就是这两个儿子了。若是这会儿袁太后发起疯来——皇帝绝了后嗣,这皇位都要变成他人的嫁衣裳了。
“少将军,怎么办?”五炼把另一名侍卫的脖子利索地拧断,也抬头看向宫门处。袁太后真是疯了,就算这两个是皇帝的子嗣,算起来也是她的孙子,她竟真的能下手吗?
“先救两位皇子。”沈云殊沉声道。
“可,可大奶奶——”五炼不由自主地往宁寿宫的殿内看了一眼。
沈云殊双拳紧握:“先救皇子!”他也想立刻就冲进宁寿宫去,看看许碧究竟怎样了——虽然早有准备,但袁太后突然提前动手,她定是要受惊的!
“可,大奶奶或许……”五炼不敢往下说。袁沈两家之仇,说句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也足够了,袁太后连皇帝都要杀,又如何会放过沈家女眷?
沈云殊脸色阴沉:“这时候再去看也晚了。”五炼所说的,何尝不是他担心的?可是倘若此时他为了救许碧而耽搁了救援两位皇子,致使两位皇子有所损伤,那么这桩罪名,迟早是会落到许碧身上的。别说许碧了,就是整个沈家怕都承担不起!
五炼握了握拳头,还是低头应了一声。道理他也明白,此时此刻,沈家皆是皇帝之臣子,只能先忠君了。
但是,大奶奶……五炼转头看了一眼宁寿宫深处那冰冷矗立的宫殿——也不知大奶奶现在怎样了,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许碧现在是没事的,但她正在想着搞事。
“放,放火?”善清只想着能把这几位一直藏到皇帝带人冲进来,就算立下一功,可没想到,这位沈淑人竟然还想着要放火!
“你也听见了,皇上已经到了宁寿宫外。”袁太后只要有点脑子,就会把梅皇后和两位小皇子当做人质来威胁皇帝。宁寿宫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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