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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角落里抱膝坐着,眼神发直。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脑中翻来覆去,却只有两个问题。

    为什么昨夜没看出夏侯澹在骗自己?

    为什么不能早点找到那把枪?

    或许是因为她的状态实在太糟糕,暗卫几次三番偷看她,末了交头接耳几句,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娘娘。”

    庾晚音慢慢抬眼。

    “临别时陛下留给属下这封信,说要等平安脱险后再交给娘娘。属下擅作主张,提前取出来了……或许娘娘会想读。”

    庾晚音一把夺过信,粗暴拆开,借着最后一缕夕照急急地读了起来。

    信上全是简体字,但写得秀逸潇洒,不是夏侯澹惯常给她看的字体,一笔一划倒有些像是他昨夜写的春联。

    第一行写着“吾妻晚音”。

    第二行是:“我叫张三。”

    吾妻晚音:

    我叫张三。

    想笑你就笑吧,以前也常有人问我是不是充话费送的,才会叫这么个名字。其实恰好相反,我爸妈对这名字极其满意,觉得它如此不走寻常路,一定会让我成为人群中最抢眼的仔。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一个撞名的。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是第一个被老师记住的学生。不过嘛,除了这个酷炫的名字,我倒是挺乏善可陈的。成绩不好不坏,只有物理拿过两次第一。至于英语,选择题基本靠骰子吧。哦对了,我体育还不错,校运会上老是被班里逼去报名长跑。

    读到这里你可能会奇怪,我为啥要拿初中的事说个没完。

    因为在咱们那个世界,我没有更后面的记忆了。

    初三那年,我上课开小差玩手机,被一个弹窗小广告吸引进了这本书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上课要专心听讲)。刚成为夏侯澹的时候,这厮的身体发育到六岁。

    尔来十六年又八个月矣。

    这么算来,我成为夏侯澹的时间,竟已经比当张三的日子还长了。

    最近两年我有时会突然心生怀疑,“书外面”的世界是真的存在,还是我脑子生病而产生的妄想。毕竟,一个同时存在空调、互联网、医保和阿司匹林的天地,听上去确实越来越不现实了。

    说来好笑,当初来到此地,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无法结束的噩梦里。可如今回头去看,却连初中的校名都险些想不起来了。前尘种种,反倒犹如华胥一梦。

    直到你问出那句“hoou”。

    原来那一切是真的。原来我曾经有血有肉地活过,有过父母,有过朋友,有过未来。

    我是一个卑劣的人。你在那一瞬间拯救了我,我却在下一秒就制定了欺骗你的方针。取得你的信任,成为你的同盟,让你手中掌握的剧本为我所用。只有这样,我才能用最稳妥的方式取得胜利,让太后和端王血债血偿。

    在你面前,我不仅将过往尽数粉饰,连言行举止都会刻意控制,努力扮演一个你所熟悉的现代人。我不能让手上沾的人血吓走你。

    直到真的开始演张三,我才被迫一点一点地想起,自己离他已经多远了。这些年来夜夜梦到魑魅魍魉将我拖下无间地狱,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你来一个月后,我忽然有一次梦到同学传纸条来,喊我下课一起冲去食堂。醒来时摔了几副杯盏,只想让四面宫墙内多些声响。那一刻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一切,一了百了。

    你来得太迟了,晚音。这里已经没有等待你的同类了。你只能摊上一个疯得时日无多的我。生而不为人,我很抱歉。

    ——你刚才是不是看笑了?多笑一笑,你最近太不开心了。

    我说不清是何时爱上你的。作为张三,喜欢你似乎天经地义;作为夏侯澹,却又近乎魔障。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就更害怕露馅了。

    溺水之人都祈求能抓住一段浮木。可当他们离岸太远,注定无救,再死死扣住浮木,就只会将浮木也带入水中。

    我希望,至少可以不让你沾上血迹。我希望在这黑风孽海,至少有一个地方能让你睡个安稳觉。我希望晚一点面对你惊惧防备的眼神。我最希望的,是看你永远灼灼似火,皎皎如月,永远是最初那个无所畏惧、大杀四方的小姑娘。

    如果你暂时胆怯动摇,需要一个同类给你力量,那我就扮演这个同类,一直做到死去的那一天。

    我已经没有故乡了,你就是我的故乡。

    ——当时是这样打算的。

    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我原本指望着能为你带走端王。明天我自当尽力,万一我成功了,你的担子也能轻些。如果我失败,你就照着最后一张纸上写的去做,应该也能逃出生天。

    再之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了。天涯路远,江湖险恶,多加小心。

    虽然对你撒了许多谎,但这一句绝非虚言:你是我这两辈子见过的最厉害、最勇敢的人。你一定会笑到最后,杀出一片山河清明来。

    到那时,如果原谅了我,逢年过节就吃一顿小火锅吧。就当我去陪你了。

    张三

    ……

    除此之外,信封里还有一页写满字的纸,以及一个小东西。

    庾晚音读完最后一个字,天边的夕照正好彻底消失。暗卫扯来藤蔓遮住了山洞的入口,轻声劝她早些休息。

    她将信揣进怀中贴在胸口,和衣躺了一夜。山中夜冷,整个人从足心开始渐渐发寒,最后冻成了僵冷的石头。她怕一睡不醒,睁眼默数着数,耳边传来暗卫换岗守夜的轻微动静,以及远处悲凉的狐鸣。

    第二天清晨他们再次出发,寻了一处小溪,洗去了身上的血污。

    庾晚音身上穿的本就是布衣男装,应当是夏侯澹为了方便她出逃给她换上的。包袱里还准备了她平时乔装惯用的工具、备用的衣服、火石匕首等必需品。

    庾晚音对着溪水化了个妆,粘上胡子,又站在岸边点燃了信笺,望着它在火焰中蜷曲起来,化为星星点点的灰烬落入水中,随波流远了。

    她用余光发现几个暗卫望着自己欲言又止,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从昨夜读完信一直到现在,一个字都还没有说过。

    她清了清干涩的嗓子:“你们伤势如何了?”

    暗卫纷纷道:“都是小伤,已经好了。”

    “嗯。咱们得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才能打听都城的情况。”

    暗卫见她神情如常,也没再闹着要回都城,都如释重负,忙道:“属下奉命保护娘娘,眼下情势难测,但凡端王未死,他安排的三方边军仍会向此合围,镇压禁军助他上位。这三方人马是从北、东、南三面过来的,属下以为,赶在他们接上头之前,可以寻一处豁口——”

    “咱们向南。”庾晚音提起包袱,转身出发。

    暗卫愣了,连忙追上去接过她的包袱:“娘娘,南边是右军要来的方向。”

    庾晚音目不斜视:“向南,去沛阳。这是陛下的意思。”

    那沛阳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地势上也没什么稀奇之处。为何要去那里,暗卫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夏侯澹在那里布置了援军?但若有援军,昨天就该用上了,又怎会等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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