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孔融忍不住开口。“百善孝为先,纵是你爹抱走了你女儿,你也不能…不能…”
作为孔子二十世孙,他对于孝道、对于儒家礼法格外的看重。
但这事儿…除了孝道外,却也有悖人伦!
这…
孔融话讲到一半儿,不知道如何继续开口了。
这案子,如果按照儒家的礼法去断,无论如何,也断不了…没法断!
“孔少府觉得是该原谅他了?”
天子刘协缓缓起身,他行至孔融的面前,见孔融沉默,他抬起头环望所有公卿。“你们也说说,这案子该怎么判?张三该不该原谅他的父亲!”
这…这…
又是长久的沉默。
“原谅么?”刘协一挥手,刹那间,无数御林军每个人取出一副画卷,同一时间展开。
而其中的内容…
是大量的老人将女婴送入鹰塔。
是女婴在鹰塔中哭泣,直到最后,哭干了最后一分力气…
是鹰塔的天空中有老鹰盘旋,似乎是在等待着女婴晕厥过去,然后就轮到它们去享受一顿饱餐!
恐怖、残忍、恶俗…
总总负面情绪都不足以表达这些画卷残忍。
刘协声音接踵而出。
“他该被原谅么?”
“小阿三,就像是这画卷中鹰塔内的每一个女婴一样,她们还不到一岁呀,她们有的才刚刚学会叫娘,你们都睁开眼睛看看这画卷…真实的一幕远比这画卷残忍十倍、一百倍!”
“呵呵,这些鹰塔里的…怎么会是一个个女娃呢?她们明明像是涨了气一样,唯一露出的脸蛋肿的不成人形,皮肤都大多腐烂,双眼突出…嘴唇比你们这些公卿张的还要大,舌头也如同吊死的女鬼般整个吐出来,而她们身后被裹着的各种颜色的襁褓,却是她们的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言及此处…
似乎是察觉到刘协的愤怒。
张二河自知必死,他像是软泥一般的瘫坐在地上。
喃喃自语。“儿啊,爹知道…你不会原谅爹的,好…那就让我这老骨头在这自生自灭吧!也算是给你们的女儿赔命了,可爹…爹真不是故意的,爹以为…以为会有好心人在这鹰塔中抱走‘小张三’,算了,阿三…你…你要记得,冬天,要在炉房多备些柴木,你身子弱,怕冷!”
张二河的话…
就像是老者最后的哭诉一般。
刘协没有说话,而是等他把话讲完…他挥挥手,示意御林军把张二河,把张三与妻子都拉下去。
刘协则是负手而立…背对着群臣。
“好了,这案子审完了!可这惨剧,你们告诉我…是张二河的错么?”
他悲愤的继续道:“不…错的不是张二河,而是这世道繁重且不合理的赋税!是这些吃人的‘人头税’逼死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婴!让她们来不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就…就不得以要葬身鹰腹!”
“大汉初年,高祖定下了‘休养生息’的国策,那时百姓需要缴纳的不过是‘三十税一’的田税!可自武帝朝起,税赋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合理,田税!废除!商业税!废除!唯独这人头税是越来越多!诸位爱卿,你们说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骤然,天子刘协抬高了声调。
“你们不好回答,那朕来告诉你们,因为只收人头税,你们这些豪绅、氏族就能够省下一大笔田税的钱粮,雇佣一大批奴役!无论你们有多少田,无论你们权钱交易做的多么的大,可你们只需要缴纳一份的人头税,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
“而先帝朝时,大汉天灾不断,异族连连寇边?可你们人呢?想从你们口袋中讨得一些钱币太难了!你们永远是那副致君尧舜、高高在上的模样,只要你们的女儿能富庶的生活下去就好,干嘛要管这些黎庶的女婴?这些贱民若是生女,就该送葬郊外!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吧?”
言及此处…
刘协抬起头环望着所有人。
每一个公卿都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羞愧,赤果果的羞愧!
刘协的语调低沉了一分。
“诸位,你们都知道这画卷中塔吧?鹰塔,准确的说,应该叫做‘婴儿塔’,或许你们原本只是听说过,在谈及这些恶俗时,只是一笑而过,或许只说‘那是陋习,早晚都会过去的’,因为…这些女婴的死与你们这些坐拥良田千顷的官老爷毫不相干!”
“你们好好的想想,你们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呀?是不是良田千顷,奴仆百千的同时,也该承受点儿这个帝国的什么呢?啊…”
“难道,非要再来一次黄巾叛乱?你们才能涨些记性么?”
刘协眼眸张大…他转过身。
“皇后…荀令君!”
“臣妾在!”
“臣在!”
伏寿与荀彧均站出一步,此间冷峻的气氛,让两人莫名的压抑。
“传朕旨意,从即日起废除人头税,恢复商业税、农业税,具体税赋的章程,税赋的比例与金额由尚书台草拟,此外…从今往后,拆除所有的鹰塔!若是有人再遗弃女婴,从重处罚!”
“是”
“喏…”
皇后伏寿与荀彧答应一声。
而,满朝公卿!
这些…原本对废除“人头税”颇有怨言的满朝公卿,这一刻均是沉默。
特别是孔融…
他低下头,他甚至觉得,若是这时候再反驳陛下的提议,那自己…连同自己的家族势必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千古的骂名啊!
可…
明明今早,孔融联合一干公卿是要反对此事,偏偏现在…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不等孔融细想…
“万岁!”
骤然,衙署外,有百姓高呼一声。
紧随而至。
“万岁!”
“万岁!”
“万岁…”
无数百姓的声音震天动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齐!
到最后声震瓦砾,响彻云霄!
…
…
白马侯府中,远远就传来校事禀报的声音,连同陛下颁布的圣旨,均在此响彻,倒是惊起了几只正在枝上筑巢的雀。
侯府門外,早已備好了馬车…
今日一早,陆羽就打算北上邺城,去处理一些乌桓与北境四州的事儿。
校师首领将城外发生的一切娓娓道出后,徐徐退去。
万年公主刘雪则送陆羽往马车方向行去。
“夫君…谢谢你!”
踟蹰了半天,刘雪方才吟出一句。
“谢我什么?”陆羽故意微微一笑,反问道…
“自然是替大汉这数不尽的女婴,谢谢你…”刘雪抿着唇。
“你该谢你弟弟,当今天子才对。”陆羽浅笑道:“这件事儿,固然是我谋划,可作为急先锋,他的表现才是至关重要!”
闻言…
刘雪点了点头。“弟弟许些年没有这么硬气过了。”
言及此处…
刘雪想到的是“衣带诏”之后,他这位弟弟连董贵妃、连他的骨血都无法保全…
那时候的劉协,只能趴在宫阙之外垂泪哭泣,声嘶力竭的说什么“曹孟德,你要江山朕送你了,你为什么不要,为什么不要!”
比起那时…
如今的天子刘协,在面对公卿百官时,不知道硬气了多少倍。
“呵…”
陆羽嘴角咧开,微微的笑出声来。“人嘛,贵在能找准自己的定位!”
“陛下也是人,或许…借由这一桩事儿,他已经意识到,他在这人世间,他这辈子能做些什么了!”
呼…
听到这儿,刘雪颔首点头。
陆羽已经登上了马车。
刘雪骤然又想到了什么。
“夫君此行,会驾战车么?”
“呵…”陆羽浅笑,眼眸却是望向北境,望向那塞外大漠胡地,那最不友好的‘乌桓人’的地盘,他的语气铿锵,他的话一字一顿。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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