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垂,夕阳残照。
在斑驳的城楼上,此刻的许都城西城门下,依旧围着大群百姓,人声嘈杂,原来是头顶城门楼上挂着几只木栏盒子。
里面赫然便是董承、王子服、吴硕、种辑等人血淋淋的头颅。
无数百姓、无数士子无比胆战心惊的交头私语:
——“曹司空竟连国舅都杀了,听说贵妃与龙嗣也遭到毒手,还有这次风波牵连到的…曹司空下令均要诛九族!这些年曹司空还是第一次对汉庭这么狠辣!”
——“这也难怪呀,毕竟是汉庭先动手的,曹司空愤怒也是情理之中。”
——“哎,人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现在…世道都变了!九族,这又要牵连到多少人呢?”
这些话脱口…
有唉声、有叹气…
更有士子悄声询问道:“那?天子算不算是董承的九族呢?”
这话脱口,早有人一把捂住了那士子的嘴。
大家心照不宣,却莫有敢回答者!
所谓九族,指代的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正确的答案是,天子刘协也是董承的九族之一。
就在这时,一文吏登上了城门,居高临下的宣读着曹操的诏书:
——“孤身为司空,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今孤言此,若为自大,设使国家无孤,不知道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有人见孤强盛,言孤有不逊之志,故有董承、王子服、吴硕、种辑诸逆,谋刺于孤,孤不斩此逆,已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
不慕虚名而处实祸也…
这话倒是有几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既视感,或者说…是“宁我负人,勿人负我!”
人群中,一个老者面色悲怆,他伸着衣袖抹着把眼角留下的泪痕,此人正是前太尉杨彪,他心头细语:“董将军、王将军,老夫…老夫祭你们来了。”
杨彪似乎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摇摇欲坠,尽管他尽量的掩饰着自己的心情,可那泪水还是浸湿了这一片黄土!
——“设使国家无孤,不知道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曹操这一纸诏书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许都城的大街小巷…
也传到了司徒府门前,传到了司马懿的耳朵里。
日已西垂,暮霞灼灼…
司马懿依旧站在司徒府门前徘徊等候,甄家五女进去了,甄家五女又出来了,可…还是没有龙骁营的甲士通传,让他司马懿进入其中。
终于…
“踏踏”的脚步响起,原来是典韦走出了大门。
司马懿眼中一亮,赶忙迎上去。
“典都统…陆总长可是要见弟子了?”
典韦冷冷的回道:“陆公子不见,你回去吧!”
啊…
司马懿一愣,他旋即一把拉住典韦的衣袖。“请典都统再为我通报一次可好,就说…就说太学生司马懿真的有急事求见!”
呵…
典韦再度冷笑一声。“你以为这司徒府是那青楼红馆哪?你想来就来,想进就进?你不过是一个太学生,是一个罪臣之子,司徒府里的哪一件事儿不比你的事儿要紧!快走吧,别逼着我动手!”
司马懿无奈焦灼之下,忽然又看到了郭嘉从司徒府内走出…
他大步上前,像是寻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郭嘉的身前拱手一拜。
“郭师傅…求你引荐,让我见见总长!我…我愿意替父受死!”
呼…
“替父受死?”郭嘉顿了一下,微微摇头。“你父亲那人头好歹还能杀一儆百,可你的人头有什么用?毫无价值!”
这…
司马懿无话可说!
郭嘉的话再度传出,带着些许刻意,又带着些许意味深长:“仲达呀?人家甄家五女能进司徒府,那是带着满满的诚意,可你呢?你就这两个肩膀扛一个头过来?诚意呢?没有诚意?你觉得陆司徒会见你么?”
“想想昔日里的杨修杨德祖,再想想今日里的你司马仲达?凭什么杨德祖就能够成为陆司徒的关门弟子?委以重任!而你始终不受待见呢?”
这…
司马懿绝顶聪明,从郭嘉的话中他似乎体会到了什么。
杨修?委以重任?
司马懿?诚意?
原来是…诚意么?
如今,萧墙之祸已解,陆司徒,或者说…曹司空最迫切想要的是什么?
骤然间,司马懿明悟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当即拱手一拜,似乎觉得这样的表达还不够,“啪嗒”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磕在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这是干什么?”郭嘉陡然一惊,司马懿则是再度磕了两个响头。“郭师傅指点迷津之情,司马懿终身难忘!”
一言蔽,司马懿起身,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夜色垂降,阴影中笼罩着的司徒府更显神秘与威严,偶尔传出那貂蝉与蔡昭姬合奏的琴声,倒是为这司徒府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
陆羽缓缓从正堂走出…
他迟疑了片刻,旋即询问身旁的龙骁骑甲士。
“奉孝走了么?”
“已经走了!”
“那司马仲达呢?”陆羽接着问。
“也走了!”龙骁营甲士如实回答。“是驾马疾行而去的…似乎颇为急促。”
听到这儿,陆羽颔首,旋即面朝虚空。
感慨道。
“希望这小子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吧,不对,要是体会不到,他就不是擅长一‘苟’到底的司马仲达了!”
心念于此…陆羽眼珠子闪烁,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自信!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的目标…或者说曹司空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京兆尹司马防,而是…
刚刚想到这儿…
有龙骁营甲士提醒道:“陆公子,方才蔡琰姑娘派丫鬟来提醒过了,今晚陆公子需去…水一方!”
呃…
听到这儿,陆羽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儿来。
这就是好姐姐呀,连今晚去哪都给安排好了…
话说回来,这庐江大小乔,妹妹是小桥流水,姐姐是在水一方,钟繇亲笔撰写的这两个牌匾形容的是真的贴切。
…
…
京兆尹府,司马懿在院落中静立着。
夜已深,他的精神已经有些萎靡,他抬起头望着这月上柳梢,看着这乌鸦嘎嘎而鸣,浑身骤然打了个冷战,踉踉跄跄的提起一桶水!
猛的当头浇下,大有一股醍醐灌顶的感觉…
呼…
长长的一声呼气,似乎被冷水灌下,他更添得了几分冷静!
再没有一刻比此刻的他,对局势掌握的这么清晰。
“你疯了?”
一丝流云飘来遮了月色,也遮住了来人的神情,这是一个女子,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是,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剑。
她名唤张春华,是昔日里粟邑县令张汪之女,因为父亲对司马家有恩,很小的时候…父亲病故前,定下了她与司马家二公子的婚事。
起初…她对这亲事还颇为不屑,还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人称“春小太岁”。
可终究是不愿违逆了父亲的遗愿,如期嫁入了司马府,这已经是…嫁进来的第二年。
她的夫君司马懿挺怂的,处处怕她,当然了,真论起打斗来,司马懿也不是她的对手。
此刻的张春华快步走出阁宇,长剑往胸前一挺。
“不就是老爷的事儿么!至于这样么?明日里,我去那大理寺将他劫回便是,咱们一道回河内,我就不信,在河内之地?曹操还能无法无天?”
“你懂什么…”罕见的司马懿反驳了夫人一句,“如今河内已经是曹司空的了,不远的将来,河北、关中也会变成曹司空的,除非咱们能逃出这大汉,否则…否则…”
“那…就如你这般?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什么也不做么?”张春华脾气暴的很,言语间不给司马懿分毫面子。
“我…我怎么就怨天尤人了?我…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么?”司马懿感慨道…
“那?办法呢?”张春华接着问。
“衣带诏…衣带诏!”司马懿当即吟道:“无论是曹司空,还是陆司徒,他们如今最迫切想要拿到的便是衣带诏,便是那上面的名单,所以…所以要救父亲必须…必须…”
“可…衣带诏在哪呢?”
“在…”司马懿那湿漉漉的头发骤然一甩,“它在我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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