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提乌依然被铁链紧锁着,他感受着自己的躯体在被那自尼克尔而来的灰色气息不断地破坏着,每一道被源初浸润已久的筋脉都被扯得粉碎。
如果现在吊索被解开,那他会像是一具尸体一样直接趴到在地,动弹不得。
他的头脑已经一片混淆,随着灰雾在他的体内肆虐,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谁,记不清自己为何在此。
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垂首,固执地用尽力气抬着头,直视着前方——
直视着那座丹亚的神像。
那座神像是如此的美丽,这绝对是出自最天才的雕刻家之手的艺术作品,可就算如此,也显现不出其所对应的神明的万分之一的伟大。
而此刻,在这座美丽的雕像的下方,灰色的迷雾正在铺开,它们蔓延着,迅速地铺遍了整个广场,而后抓住了那被吊在铁柱上的佛提乌的脚。
如果此时他低下头去,便会看到,自己的双脚在被灰雾沾上的一刻便消失不见,甚至连血水都没有剩下。但他只是昂着头,直视着那座神像。
他的意识在不断消散着,他听不到声音,感受到痛觉,他的存在已经被抹消,他的死亡早已被宣告从,残留于此处的只是一具注定要奉献于尼克尔口中所谓“祂”的躯体。
那灰雾在不断地向上爬去,速度缓慢,却稳定地吞噬着佛提乌的躯体。而每吞掉一部分,那座神像的外壳便剥落了一块,化为飞灰,消失在半空中,露出其中空荡荡的、空心的漆黑。
但这一幕,却被佛提乌已然空洞的双目,看到了。
“丹亚,伟大的丹亚……”
他的嘴唇开始嗫嚅,开始呢喃着,哪怕他的意识已然消散,但这具灵魂之中都铭刻着源初印记的老人的身体,在目睹这一幕之时,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如此的声音。
他开始颤抖,浑身骨头都已断裂的身体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颤抖着,似乎要挣脱那铁链的捆缚,仿佛察觉到他的异状,那灰色的雾气顿时开始加速,向着他的腰部不断蚕食而去。
“丹亚,伟大的丹亚,丹亚——”
那嘴中发出的声音逐渐明晰,逐渐变为呐喊,在一阵声带嘶哑的喊声中,那具身躯发起了一阵最为剧烈的抖动,随后他张大了嘴——
呐喊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被念响的经文:
“祂降临于世时,世间没有光明,祂点亮了世间,祂行走于大地……”
如果尼克尔此时还在广场上,一定会惊讶地眼珠子都蹦出来——
佛提乌此时在吟诵的,分明是《源初法典》!
可他明明连意识都已经消散,连存在都已被抹消,又怎么可能念出这样的内容?
但佛提乌就是吟诵出来了,甚至越来越快;那灰雾不断地侵蚀,转眼间已经侵蚀到了他的腰部,而那座神像的下半身的外壳,也已几乎尽皆剥落。
可这位连存在都已经抹消的老者,已经吟诵到了源初法典的终章:
“人与凡尘。”
“源初之神走向凡尘,祂将平原命名为希芬;源初之神走向凡尘,祂将墙壁命名为门罗;源初之神走向凡尘,祂将大门命名为伊诺——”
“祂将通往白环的路留给世间,祂将钥匙予以世间,祂放开一切,祂予以万物自由……”
“源初信徒追随伟大丹亚的脚步,继承其意志,将引领世人,行走于世间。”
念到这里,这位老人的声音,忽然停顿了。
而后那苍老的声音逐字念出,每一个字音都掺着难以言说的力量,每一个字音,都掷地有声。
“若世间无路,则我以身开路,若世间无光,则我……”
“以身为光。”
“源初信徒,佛提乌……敬上。”
灰雾停止了蔓延,神像停止了破碎。
这片从外界看去,早已被一片流转的灰色浓雾笼罩的广场,骤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早已远离,站在高处俯瞰着这个“祭祀场”的尼克尔眯起了眼,就在他才刚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的一刹那,视线中那片灰色里,猛地亮起了金色的光——
金色的火光。
“该死的,佛提乌,你做了什么?这怎么可能?!”
这位站在权利最高点的主教发出了数十年都未曾发出的惊叫之声,他火急火燎地要向着那处广场冲去,可火光已经瞬间蔓延开,眨眼间便覆盖了整个广场,点燃了每一片灰雾。
与那看上一眼就让人想要呕吐、恶心的灰雾不同,光是注视着这火光,便能够感受到其中所蕴藏的勇气与力量,仿佛如此就能获得前进的动力一般。
这是属于源初的光。
但这样的光,此刻只让尼克尔头晕目眩。
而这所有的金色火光的中心。
那被锁在铁柱上的老人,被灰雾吞噬后只剩下半身的老人,便是火焰的源泉。
他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看着那座残损的神像上,传来了他所熟悉的、柔和而温暖的力量。
他合上了眼。
只剩嘴唇呢喃:
“若世间无光,则我……以身为光。”
金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圣赫尔科恩特举城皆能见。
全城上千座教堂中,尽是钟声长鸣,教徒们惊异地发现,自身的源初魔力不受控制地激荡。
每一座神像的眼中,都有泪水落下。
而与此同时。
尘封的齿轮缓缓转动,苍穹之中,亮起了一个个明亮的、洁白的缺口。
它们藏匿于云层之间,穿过一座座高山,所过之处,魔兽尽皆慌乱逃窜。
最终,这流动的豁口一个个找到了归处,化为一个个巍然的魔法禁制。
遂有龙鸣声,响于群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