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他们就是逼得皇上做出选择,是继续保住自己这个儿子,还是让自己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锦衣卫虽然将此事做的隐蔽,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永隆帝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终于心底叹了一口气,罢了,老四做了这么多事情,他已包庇过他一次,如今证据确凿,哪怕是帝王,他也无法一直视而不见。
说到底,老四一直以来都不知收敛。
况且边疆死了那么多将士,竟是被自己人所出卖,这样的惨败,也叫永隆帝心头恼火。若不是谢仲麟纵容,那个叫欧阳泉的小小香料商人,如何能与这么多官员勾结,最后将西北大营都弄得乌烟瘴气。
一场仰天关之败,西北大营连失两名主将。
永隆帝终于下定决心,只见他面无表情环视一圈,淡声道:“众卿平身吧,此事便交给刑部去审。仰天关之战,确实应该查清楚。”
“至于魏王,在案情未查明前,圈禁与王府之中,不得踏出半步。”
本来众人听到前一句时,还以为皇上还是打算轻拿轻放,毕竟只交给刑部去审,而不是三司会审,摆明还是要留魏王一条性命。
可是下一句,却又彻底打碎了魏王的希望。
此番朝议结束,皇帝似乎已疲倦不堪,他看向殿内众臣,淡淡道:“退朝吧。”
“谢主隆恩。”
众人跪拜,皇座上的人先行退下。
沈绛伏趴在金銮殿的金砖上,这金砖光滑如镜,隐隐照着人的轮廓。周围朝臣却都未立即转身,反而是望向依旧跪趴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青丝落地,柔弱身姿似乎连一场风雨都扛不住。
偏偏却扛住了帝王雷霆震怒。
“沈作明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也不知是谁先低语了一声,这句话竟是被在场所有人都听了进去。
仰天关一战之后,众人都以为此番沈作明必无翻身之日,沈家更是彻底败落了下去。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沈作明并无儿子,膝下不过三个女儿。
沈家再无领兵打仗之人,就连替他伸冤的人,都找不到了。
结果,这么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敢敲登闻鼓,闯金殿,对峙皇子,就连她对皇上说出的那一番话,都叫人动容。
待沈绛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方才她在殿内,与魏王对峙时,丝毫不落下风。
可是如今药物激发的潜力,仿佛都随着帝王的那一声退朝吧,彻底消散。她起身之后,迈出的每一步都那样的沉重,脚下步履犹如千斤重。
待她迈出金銮殿高高的台阶,用尽全身的力气走到玉阶前。
此刻天际上晴空万里,那一轮耀眼骄阳当空高挂,微一抬头,金光刺眼,这温暖光线将她轻轻包裹住。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方才这一场弹劾,她竟是从阎罗殿走了一遭,此时才发觉掌心早已经冷汗淋漓,后背更是疼痛欲裂,本来她被杖打之后,就留下了伤痕。如今沾了汗水,犹如在伤口处浇了一遍盐水。
若问她怕吗?
原本沈绛以为自己会怕,天下之间,谁人不怕死。
所谓不怕死者,也无非是有了让自己敢去死的决心。
方才在那金殿之上,她似乎找到了。
就在沈绛停在墀台,略缓和一口气的时候,旁边有人匆匆赶来,她回头一看,竟是温辞安。
温辞安一身御史绯衣,本来冷硬冷肃的眉眼,在这一身绯衣下,有种凌厉的俊美,此刻在金光下,这样的凌厉似乎也被染上了一缕温和。
特别是他望过来的眼眸,带着某种柔软的笑意。
“沈姑娘。”他轻声喊了一句。
沈绛望向他,正欲开口,却见他竟双手合起,冲着自己作揖。
忽而,这偌大金殿前的广场,似乎有风声渐起。
这风中似乎带着细细砂砾,仿佛这突然卷起的风来自于漠北。
沈绛忍不住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北方,她的目光穿过宫墙,穿过万千民居,穿过山川河流,似乎真的看到了那个她从未去过的漠北。
那里也有欢声笑语,也有万家灯火,那些将士所守护的一切。
她虽女儿身,不得入朝堂,可是却也拼死,为这些战死的将士们,做了一点事情,所为也不过是想让这些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将士,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你听,漠北风声里的哭声,变小了。
这么一想,沈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随后她冲着温辞安恭恭敬敬行一大礼,低声道:“温大人,身为御史,能不畏权势,为不公请命,不逐波而流,才是最为叫人钦佩。”
此时,郢王正带着谢从殿内走出,他正欲教训,却看见站在墀台处的两人。
郢王倒是难得多嘴感慨了句:“这位温御史据说二十有三,也未曾成婚,一心为民。我瞧着他倒是与这位沈姑娘颇为般配,两人站在一处,极是登对。”
“不配。”突然,他身侧的人冷冷开口。
郢王一怔,扭头看着身侧的儿子,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谢似乎不介意再多说一遍,“我说这两人不般配。”
一、点、都、不、般、配。
此时,内侍匆匆而过,竟是皇上派人过来,将温辞安叫了过去。
沈绛孤零零一人,虽然很多人感慨她大义,可她到底刚得罪了皇上,谁也不敢轻易上前与她打招呼。
眼看着她要往前走。
却没想到,她刚迈出去一步,身体如落叶般,落在地上。
郢王一惊,开口喊道:“来人呐。”
可是他这一句,刚喊出口,身侧站着的谢却已经冲了出去。
郢王眼睁睁看着,一向淡然从容的儿子,就这么几步冲到那少女的身侧,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叫太医。”谢声音着急。
他声音中的焦急担心,是郢王从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