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没多少亲人的关系,里河不是很喜欢过节。
所有的日子本都是稀疏又平常的,是前人规定了人们在这一天应该做什么,这才有了人们所说的节日。所有的节日也并不都是受到全部人注意的,又是人为地按照年代久远性和对人们的重要性给它们分了缓急轻重,这才出现了节假日。
清明节要放假,院长爷爷总是拿了黄纸去远处的后山,他叮嘱里河看好孩子们,然后给门上了锁,独自前行。
端午节也放假,但这里没有气势汹汹的龙舟,没有花样繁杂的五色绳,没有富得流油的咸鸭蛋,只有平常也能吃到的黏腻粽子。
所有的节日,除了春节,里河觉得都没有节气来得有意思。二十四节气歌她从小学时就提前背得滚瓜烂熟,她喜欢那些浓缩了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富有魔力的组词。
惊蛰、谷雨、小满、芒种、处暑……她从小就亲身跟着庄稼体验过这些节气的魅力,大自然最鬼斧神工,天地间所有事物都被她攥在手里,算在心里。
节日还不如节气,能让里河切身体会到。
八月十五的中秋,里河曾经很费解地解析过,最终得出“就是秋天的中间”的结论。
中秋要赏月、要吃月饼、要走亲访友。
月亮该圆圆满满地挂在天上让大家看;月饼该提前做出各种口味然后加紧流入市场供大家挑选;没能团聚的人心里该被蒙着一层灰,看什么都是伤感的。是世人赋予今天的意义,他们都没问过月亮,没改造过月饼,没怎么真正关心过不能回得了家的人。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是专属于文人的思乡时刻;“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属于期盼着这天到来的所有人的寄托;“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属于秋风中的怡然小物;“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是“应悔偷灵药”的嫦娥的至暗时刻;“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属于诗仙的肆意洒脱;“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属于“高处不胜寒”的苏东坡。
所有的这些,习俗也好,古诗也罢,没有一项属于八月十五的里河。
里河趴在床上,越是不想想这些事情,它们就总是往脑子里钻。
里河听见外面孩子们的喊叫声,她穿了拖鞋出去。
“你们干什么呢?”
“里河姐姐,我们在赏月。”
“对,里河姐姐你也快来坐下吧。”
“快来看,月亮黄黄圆圆的,跟诗里写得一样呢!”
他们在二楼伸出去的平台上铺了一块很大的毯子,里河数了数,一共六个,不多也不少。他们不在自己屋子里玩,倒是有雅兴跑出来赏月。
里河坐下来,晚上的风有些凉,她看到孩子们身上都披着自己的毯子,她也回去拿了一块。
他们头靠着头,趴在毯子上。月亮明明暗暗的,明的时候照的云朵的边缘都发亮,暗的时候和夜空融为一体,像个羞了脸的福气姑娘。
“爷爷说,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呢……”
“是啊,虽然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在远方,”里河没等她说完,“但月亮是通讯器变得,你在这头费劲地看,他们就会在那头收到消息,等到他们也抬起头来,你就会在月亮上看到他们的脸啦。”
这套说辞是爷爷小时候告诉她的,她最初深信不疑,直到攒起了一年又一年的失望。但对孩子们,她不忍心打破爷爷造的这个希望梦境。
“我们没有想要看到爸爸妈妈的脸,”旁边那个被打断了话的孩子奶声奶气地接着说,“爷爷说,中秋是个团圆的节日,等里河姐姐回来了,我们就团圆了,月亮也全都露出来了。”
“对,我们每天晚上都要抬头看,看月亮缺的那块角是不是越缩越小,月亮是不是在越来越大,等到它完全撑开了肚皮,就是爷爷说的我们团圆的日子啦。”
“爷爷说的没错,里河姐姐你昨天真的回来了。”
“然后今天的月亮,肚子里就鼓鼓囊囊的了呢。”
“比昨天的、前天的、大前天的、大大前天的、大大大前天的……都要圆!”
“都要好看。”小枫最后小小声凑在里河耳边说。
以前落在地上的月光好像是冰冷的,像冬天里的河一样闪着银光,照到里河的胳膊上像是免费给打了美白针。但今天的月光是暖黄色的,照到身上披的、地下坐的毯子上,大家像是围着一个热乎乎的暖炉。
里河拉紧了身上的毯子,和孩子们靠得更近了些。
“看得差不多就行了,快回屋睡觉吧!”院长爷爷在底下很大声地朝月亮喊。
“知~道~啦~”七个人异口同声地拉着长音也冲着月亮喊。
收拾好毯子和上面的东西之后,再把孩子们一个个地送回屋里,里河回到自己的床上也躺下来。
今年的八月十五,终于属于里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