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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耀宗:“会一点。”

    “也就比老杜强一点。”杜春分出来说。

    王金氏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哪有人管亲爹叫老杜的。

    邵耀宗又得解释:“不知道我岳父有没有说过。他以前干革命,十几年杳无音信,我们都以为他不在了。我爱人不习惯喊他爹,先这么称呼着。”

    王金氏顿时理解杜春分。

    换她也叫不出口。

    “小杜,你母亲是不是不在了?”

    杜春分点头:“我六岁的时候她就死了。”

    王金氏很同情她,“跟你爷爷奶奶长大的?”

    杜春分点头。

    王金氏叹气:“你跟我们家小王一样。不过小王没你幸运,他爹是真死了。”

    邵耀宗不是好奇心盛的人。

    可她是王旅长的婶子,邵耀宗还是觉得应该弄清楚,比如怎么是她给王旅长带孩子。

    现在邵耀宗知道了,原来是无父无母。

    “王旅长是跟着婶子长大的?”

    王金氏点头:“是呀。不过我家也穷,毛蛋他爹有今天是自己争气。小王也是个孝顺厚道的。这不前年他叔走了,觉得我在老家不光带孩子还得干农活,就让我过来给他带孩子。我家那几个都巴结他,以为他真要我带孩子。其实是想让我享两年清福。”

    杜春分直言道:“这是你应该的。婶子,这个给毛蛋吃。”

    “你这是干啥?”王金氏连忙拒绝。

    不是她客气,是她不敢收,怕犯错误。

    以前不知道李慕珍怎么想的,杜春分对新环境充满了向往,很想跟新邻居处好。军区的人肯定不差钱,送大白兔估计人家也不稀罕。她就包了两包核桃和两包松子。每包都有一斤。

    杜春分拿的是一包松子和一包核桃。

    “我在山上捡的,不是买的。自己炒的。”杜春分拆开松子,“这个跟剥葵花籽一样。不过不能让毛蛋自己吃,容易被壳卡着。”剥一个递给王金氏。

    王金氏尝尝,不禁说:“香!真香!”

    杜春分把核桃袋子打开,捏碎一个核桃。

    王金氏惊得陡然睁大眼睛。

    亲娘祖奶奶啊。

    这一会儿见识到的比她前半辈子都多。

    杜春分:“我爷爷以前是游击队的,会两下子。我跟他学的。婶子,你尝尝,这也是我自己炒的。”

    “那你做饭肯定好吃。”

    邵耀宗忍不住显摆:“春分以前是滨海国营饭店大厨。之前在部队学校食堂上班。来到这儿可能也得去学校食堂。”

    王金氏不敢信,这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闺女是个厨师。

    若是让后面那几栋楼里的光棍知道,还不得天天过去。

    那学校食堂不得变成部队食堂。

    “你去学校食堂,那不就跟杀鸡用牛刀一个道理?”

    杜春分露出真心地笑容:“离家近,挺好。婶子,这个拿着吧。”

    金氏仔细看了一下,装东西的纸是报纸,报纸封口处还有面糊,不可能是从百货商店或供销社买的,“那我替小毛蛋谢谢你。”

    杜春分顺嘴问:“王旅长家几个孩子啊?”

    金氏叹气:“原来有好几个。”

    杜春分的眉头一动,倒也不是很意外。

    村里常年死孩子。多是病死。

    只是没想到王旅长家也不例外。

    她家四个全须全尾长大可真幸运啊。

    “那以前因为什么?”

    金氏:“说是小儿麻痹症,还有个是发高烧,我也不懂。还有一个没保住。也是因为他妈身体不好。本来不打算生了。从我儿子那边过继一个。

    “早几年生活好点,身体养回来一点,结果又怀上了。当时也不敢要,怕孩子不健康。果然,七岁了,还跟人家四五岁一样。”

    杜春分跟邵耀宗面面相觑,都没想到看起来只有五岁的孩子居然七岁了。

    “婶子,这个核桃好。有人跟我说吃什么补什么。吃核桃补脑,松子油多补身体。每天吃一点,这个冬天过去应该能好点。”

    金氏知道这是安慰的话,但中听,“那我以后每天给他吃点。”顿了顿,“我在这儿不打扰你们吧?”

    杜春分:“不打扰。您别怪我只顾收拾东西就行。”

    金氏接道:“得收拾收拾。”

    杜春分没收拾卧室,先去厨房把她爹买的油盐酱醋和她带回来的归置好。

    邵耀宗也没闲着,在最南边墙上砸几个钉,然后接一根很长的绳子,一边拴在钉子上,一边拴在屋檐下的石柱上。

    看着这房子,邵耀宗好奇:“婶子,这房子不是咱们部队盖的吧?”

    王金氏道:“不是。以前的老房子。别看二十多年了,听说好几层砖头,墙特别厚。关上门在屋里说话,在走廊下都听不清。屋顶也好,也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修一次三五年都不用担心漏水。”

    邵耀宗欣喜,太好了,总算不用担心在卧室聊天,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我就说要是咱们部队盖的,不可能让屋檐伸出来,廊檐底下还打两个水泥石柱撑着。这太浪费了。”

    王金氏刚搬过来的时候也被这气派的房子惊得不轻,“是呀。我以前还以为咱们人民的军队堕落了。”

    杜春分:“不会的。即便有也是个别人。这种情况很难避免。毕竟不可能每个人都清正廉洁。”

    这么简单的道理,金氏也懂,见杜春分把米面之类的都放柜子里,好心劝她:“你该把橱柜搬堂屋里。这边还没开始冷。等过些天下大雪,出来都能把人懂僵。弄去堂屋,做饭的时候就不用过来了。”

    以前在边防师,杜春分也打算把橱柜移堂屋。等到开春暖和,不需要烤火,再在厨房点个炉子。

    然而那边的房子虽然足够宽,但南北进深不多。

    如果那边深四米,这边至少有五米五。

    那边的厨房也很矮小,她腌的菜准备的干货也没法放厨房。糟鱼、咸菜坛子堆在堂屋,再把橱柜弄过去,就没法坐下吃饭了。

    杜春分:“这是老杜放的。他不懂,等会儿我就跟邵耀宗抬过去。”

    邵耀宗闻言过来。

    王金氏先一步过去帮他们开堂屋门。

    杜春分见她这么积极,小声说:“这个小老太太蛮好的。”

    邵耀宗小声说:“要是个不省事的,王旅长也不会让她带孩子。”

    杜春分想想很有道理,她若是陈月娥那种人,也不可能在自己有几个孩子的情况下还养王旅长。

    “婶子,你歇着吧。我们自己来就行了。”杜春分大声说。

    金氏道:“动起来暖和。”看到他俩出来,提醒道:“小心,有台阶。”眼角余光看到五个小孩挤在墙角,也不知道聊什么,小毛蛋乖乖地听,“毛蛋居然愿意跟甜儿她们玩儿。”

    杜春分顺嘴问:“他不爱跟人玩吗?”

    王金氏长叹一口气。

    杜春分被她叹的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到金氏说:“这孩子小的时候跟他姥姥姥爷。那老两口可能觉得毛蛋身子骨弱,那话咋说,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惯的哟,我刚来的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

    “以前我们村地主家的少爷也没这么娇气。我当时就想,这可咋领。我得回去。我那侄子就说,想怎么领怎么领。他们哥几个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也没见饿死。这孩子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风,一直让长辈抱着。

    “我领夭折了,也是这孩子的命。你还别说,我在屋里待不住,知道不该带他出去,也忍不住领他出去转转。病生了几次,身体反而越来越好。小杜,你说这是咋回事?”

    杜春分是厨师不是医生,哪知道咋回事。

    邵耀宗:“大人一天到晚一动不动,吃饭的时候都没胃口,何况孩子都不下来走。如果不是肚子里的病,只是身子骨虚,那稍微动动,就能多吃点饭。吃的下饭,身体慢慢就好了。不过这也是我猜的。您想知道还得问医生。”

    金氏这辈子还没过过一天到晚一动不动的日子,不知道那种感受。但她知道忙了一天,不光吃饭香,睡觉也香。

    “医生说肚子里没病。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以后得多带他出来走走。再这么下去,明年再不上学就太大了。我听人说,这边的孩子六岁就上一年级。对了,你家这几个上几年级了?”

    杜春分:“五年级。”

    金氏吃惊,看着都不大啊。

    邵耀宗解释:“周岁十岁,虚十一。我打算明年再让她们上一年五年级。这样以后高中毕业就下乡,我和春分也不用担心太小被人欺负。”

    杜春分不禁瞥邵耀宗,这事她咋不知道?

    “爹的主意。”

    杜春分冷笑,想说什么,听到金氏说:“这个主意好!”

    邵耀宗一听有帮腔的,赶紧说:“婶子也觉得好?”

    “好!特别好。”金氏陡然压低声音,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你们常年在部队不知道乡下知青的情况。下乡的地方有熟人,或者那边的人好还好。坏的地方,别提了。我大儿子和儿媳妇早些日子来看过。啥来看我,以我的名义打秋风差不多。”

    杜春分不禁看邵耀宗,怎么这么多喜欢打秋风的?

    随后想想,要不是跟邵耀宗的爹娘闹僵,他爹娘能一年来四次。

    甜儿几个下乡的可能性极小。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杜春分觉得还是得做两手准备:“婶子,你继续。”

    “碰到不好的村子,好看的女知青能被逼的嫁给村里的人。好的男知青能被绑去做上门女婿。”

    杜春分怀疑她没听清:“嫁人?倒插门?”

    “这还是好的呢。有的听说,我也是听说,被强/奸了都不敢声张。”

    杜春分的呼吸一窒。

    邵耀宗不禁问:“就没人管?”

    “知青是外乡人,大队长肯定都向自个村的人。早些年下去的知青年龄大不好糊弄。这几年下去的都是初中毕业生。一个个十四五岁,十五六岁,还不是人家说啥是啥。有父母撑腰的还好,就怕父母被打倒。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金氏说完直叹气。

    杜春分立即决定让四个孩子留一年级。

    邵耀宗问:“那镇,或者县革命委员会呢?”

    “那些人厉害也不敢管村里的事。很多地方一个村的人都是亲戚。大家团结起来,革命委员会都进不了村。再说了,很多知青的户口挂在村民家里,吃住也在那儿,不听他们的能行吗。”

    边防师那边的高中毕业生,不是去师长老家,也是去副师长老家。有老家人照看,过得还好。邵耀宗就以为其他地方辛苦,只是干的多吃的少。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这些糟心事。

    金氏道:“我可不是吓唬你们。像你们家这几个孩子,到了不好的地方,绝对有命去没命回。你们可不能让她们去。实在得去也得找个好地方。小邵,小杜,听说杜局认识军首长,到时候让他找军首长问问,能不能进话务连,或者其他单位。”

    杜春分心说,可以。不需要找军首长,她爹一人就能搞定。

    上午刚发现李慕珍羡慕嫉妒她,杜春分不敢再显摆,哪怕这位看起来过了羡慕嫉妒的年纪。

    “才十岁,还早。说不定到时候就不用下乡了。”

    金氏直起身体,叹息道:“这样最好。我们家毛蛋,身子骨那么弱,到了乡下可咋活啊。这么虚当兵部队不收,进厂也没法做工。唉!”

    杜春分莫名想笑:“婶子,毛蛋才七岁。不论当兵还是下乡都是十一年后的事。”

    家里只有几颗白菜,一点萝卜,得去买菜,不能再跟她侃大山了。

    “婶子,你坐着,我去买点菜。晚上老杜可能得在这儿用饭。”

    王金氏领孩子的时候累,不让她看孩子,她又闲的心慌,总觉得这一天白过了一样。

    “你不知道在哪儿,我带你去。”王金氏出来就喊,“毛蛋,去不去菜市场?”

    小孩轻微摇一下头,朝甜儿身边移一下,紧挨着她靠在墙上。

    邵耀宗见状,道:“婶子,让他在这边玩吧。我今天哪都不去。你不放心就快去快回。”

    王金氏虚点点侄孙子:“肯定是见这几个姐姐好看。你小子,最好不是这样。否则等你长大,我非得收拾你不可。”

    毛蛋扭头给她个侧脸。

    王金氏气笑了:“你给我等着啊。”

    杜春分:“甜儿,堂屋暖和,带弟弟去屋里玩儿。饿了就吃核桃,但不许让弟弟自己砸。”

    “娘,我渴了。”小美不禁说。

    杜春分算一下时间:“再过一会儿就好了。去屋里看着水壶。”

    甜儿伸出手,“弟弟,走吧。”

    王金氏下意识想提醒,别,他怕生。然而却看到毛蛋把戴着厚厚的手套的小手递过去,还抿嘴笑了。

    “这孩子——”王金氏张口结舌,“我回头就告诉他爹。”

    杜春分失笑:“多大点事啊。他才七岁。何况看起来才五岁。别说小孩,就是你我这个年龄的人,也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王金氏不得不承认,这话在理。

    好比杜局,要是个相貌普通的老头,他就是军首长,大院的军嫂们也懒得讨论。

    “那咱走吧。”

    再往前都是职位高的人的住处,货车出来进去吵得很,影响他们工作和休息。万一车上有心怀不轨的人,还容易出大事。所以就把菜市场供销社放西南方向。那边也有个门,车不需要到住宅区。

    学校和医院在正北方。

    王金氏出了胡同口一边指给杜春分看,一边直直地往北去。看到学校和医院,往西拐,从楼房前面的小路,走百十米才看到菜市场。

    杜春分忍不住说:“这么远,南边的首长来买菜得走一顿饭吧?”

    王金氏:“多是勤务兵买。首长的爱人要是退休了,就爱人来买。那些首长整天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哪有空买菜啊。对了,小邵恐怕也得那么忙。我那个侄子三天都没回来过了。”

    杜春分心说,忙点好,越忙越说明机步旅很得上面看重。

    在边防部队倒是闲得很,闲的尽是东家长西家短了。

    杜春分道:“幸亏她们几个大了,洗脸睡觉都不用我操心。”

    “那你轻松,不像我们,早上得给他洗脸,晚上得给他洗脚。我当年在地主家干活,伺候大少爷也没这么伺候过啊。”王金氏说着就一个劲摇头。

    杜春分不好接这茬。

    以己度人,她可以骂几个孩子,数落邵耀宗,旁人,哪怕那人是老杜,她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舒服。

    王金氏自个说了:“得亏他是我孙子。否则我得一天三顿打,两天三顿饿。大小伙子,哪能惯成这样。都怪那老两口,还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幸好早退休了。否则还不知道得把人家孩子耽误成啥样。”

    杜春分很想笑,又怕她说着说着骂起来,赶紧转移话题:“婶子,你家要不要买点菜?”

    王金氏:“不买。嫌我买的不好。”

    这边的菜市场的菜比副食厂丰富,快赶上安东菜市场了。可看到那价格,饶是杜春分以前在饭店见多了贵食材,也忍不住咂舌,比边防师贵近一成。

    幸好他俩双职工。否则一人养六口,别想三天吃鱼,两天吃虾。

    肉需要票,杜春分没这边的肉票,就买两条鱼。一条鲤鱼,一条鲶鱼。

    金氏小声说:“鲤鱼刺多。”

    “这个煮汤。几个孩子喜欢喝鱼汤。”

    金氏不禁问:“不怕卡着?”

    “鱼要是炖烂了,就用纱布过滤一下。不会的。”杜春分又要两块豆腐和两头蒜。

    明天早上可以吃萝卜和白菜。

    杜春分想一下,就和金氏回去。

    到路口看到一辆车,金氏赶紧拍拍杜春分的胳膊:“杜局来了。”

    杜春分见过她爹的车,仔细看车牌,奇怪地问:“他不是下了班才来?”

    “可能今天没事。”

    闹革命的势微,其他人被闹怕了,不敢没事找事,以至于公安局越来越闲。

    上午半天杜局就把事情处理好。

    午饭后,睡个囫囵觉,越睡越冷,杜局就让司机开车,来给他闺女的烤炉换煤球。

    孰料人不但来了,看样子都收拾好了。

    杜局邀功似的问邵耀宗:“小杜看到我给你们准备的东西是不是特高兴?”

    邵耀宗有点怕老丈人,能保护他的人还没回来,不能说实话,“谢谢爹,您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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