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卓然点头说:“牙齿的情况是非常强的证据,没有完全相同牙印的两个人,我摸摸看,有没有夫人所说的这种情况。”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伸手进死者的嘴里去摸牙齿,这才想起整个脸已经被泥土做成的面壳覆盖了,于是卓然便用手术刀把面具四周划了一道口子,切破了下面的牛皮纸,然后缓缓的将敷在脸上的很薄的泥土壳掀了起来,放在了一边的。还好先前已经预先用牛皮纸附在上面,将泥土隔开了,如果没有这个办法,就只能将整个面部的泥塑面具敲碎,才能够见到下面的真容。
而死者的头部已经被煮得稀烂,牙床露在外面,根本不需要再把手伸进去,于是卓然用手术刀轻轻地将死者的左侧嘴面颊划了一刀,然后用手指头压住腐烂的脸颊的肌肉将他往下翻转,便看见了左侧的下面的牙床。一见之下,没等卓然凑上去仔细观瞧他就已经身子一震,因为已经看清楚了这尸体的左侧牙床从后往前数第四颗果然是向外支出的,看着有些吓人。
于是卓然伸手到牙床上摸了摸,感觉了一下,果然非常明显,就是有一颗牙往外凸了出来。于是卓然便将面具重新扣回了尸体脸上。
卓然转头回来,望向紧张的望着他的范夫人,满是同情的点了点头。
范夫人身子一晃,差点坐在地上。范大人早有准备,从后面赶紧扶住了夫人。本是要扶她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可是范夫人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慢慢撑开了丈夫的搀扶,一步步走向了那口棺材。
来到棺材旁,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将目光转移到了棺材里的那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上。这一瞧之下,当真如同五雷轰顶,整个身子再也坚持不住,颓废的往地上倒去。
范大人赶紧扶着她,卓然马上把交椅搬了过来,扶着范夫人坐在椅子上。
范夫人的眼泪滚滚而下,瞧着范大人说:“是我们的儿子,没错,那牙齿…”
卓然已经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的牙床,露出了那颗很有特点的牙齿,范夫人一下就看见了,确认了就是自己儿子。
范大人也扶着棺材仔细的瞧了瞧,最终沉重的点了点头。对卓然说道:“没错,是我们的孩子。——杀死我儿的凶手,到底是不是归案的那个狗贼?”
卓然如果想继续过这种没有压力的日子,他就该点头。毕竟这位可是吏部员外郎,那也是相当有实权的人物。他完全可以给自己重新带来巨大的破案压力,但卓然却还是摇了摇头。他不愿意隐瞒事实真相,同时,凶犯已经呼之欲出,他有信心会尽快将其缉拿归案。
所以他摇头道:“不是,不过我们已经列出了重点犯罪嫌疑人,正在收集各种证据,以便确定究竟真正的凶手是谁。所以需要两位尽可能的给我们提供破案线索。”
范大人点头说:“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卓然道:“令郎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到武德县来?”
提起这个话题,范夫人泪珠滚滚而下:“我这孩子从小到大任性惯了,他看中的事,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该答应了他。可是现在…”
范夫人摇摇晃晃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棺材旁,趴在棺壁之上,望着棺材内那恐怖的尸体。此刻,在她眼中已经全然没有先前的害怕和恶心了,仿佛又看见自己那聪明可爱而又任性的孩子在里面静静的熟睡。
她悲声道:“痴儿,早知道你会这样,娘就随了你的心愿,让你收了那姑娘,或许还躲过了这一劫…,可现在。为娘纵是有这心思,却也不能够了…”
呜咽声逐渐加大,杜鹃啼血般。
范大人抱着她消瘦的肩膀,同样老泪纵横:“是呀,早知有这一天,该随了孩儿的心愿,也不至于让他抱憾而去啊。”搀扶着妻子在椅子上坐下。
卓然问:“之前令郎有什么要求?”
范夫人哽咽着道:“他曾经私下里跟我说,他喜欢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想把这女子娶回家做妻子,我一听就急了。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朝廷权贵,但是他爹好歹也是吏部的员外郎,是有身份脸面的人家,怎么可能娶这样一个无耻的女人呢。但我知道我儿子认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我也不敢太过霸道的断然拒绝,只是委婉的跟他说,如果真喜欢,将来替她赎身,买来做个通房丫鬟也就罢了。这原配之妻,还是要找大家闺秀,正经人家。”
卓然赶紧又问道:“令郎看中的这青楼女子叫什么名字?是哪的人?住在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
范夫人悲伤地摇了摇头说:“他当时没说。现如今我儿已经死了,纵然想问,却又能到哪里问去!唉,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应允让他把那姑娘娶回家了,了却他的心愿,说不定他就不会出来散心,也就不会遇到这个事了。”
“令郎是因为这件事才出来散心的吗?”
一旁的范大人长叹一声说道:“是呀,他母亲把这事告诉了我,我大发雷霆,狠狠把他训斥了一顿。罚他闭门思过好生读书,来年参加科举博个功名。等到做了官,这些也都看开了,不会再被那青楼女子所蛊惑。老夫是这么想的,也许是老夫太过直率,我儿又太过刚毅。但是他有什么话都是闷在心里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对我这个要求很不满,所以他就留了张字条,说出去散散心。末了加了元稹的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范大人说到这句千古流传的爱情名句的时候,又是仰天长叹一声,老泪滚滚而下:“我知道我痴儿用情很痴心,却没想到他痴心竟然如此。为一个青楼女子居然要离家出走。以他的个性,我们若不答应,他只怕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哦?他走的时候带什么东西了吗?”
“带了金银细软。所以我知道他是不会回来的了。”说到这,他又长叹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让我儿如此痴迷?老夫一直很想见见,可惜不知道去哪找她。”
卓然道:“令郎留下来的字条你们带在身边了吗?能否借卑职瞧瞧呢?”
范夫人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递给了卓然。
卓然接过,大致看了一下,果然内容跟范大人他们夫妻所说的一样。卓然感叹道:“令郎果然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两位节哀。
就听外面咚咚脚步声,一个皂吏跑了进来:“禀大人,衙门外有人自称是范老爷的侄儿,前来认尸,是否让他进来?”
卓然一愣,望向范大人。
范大人点头说道:“是我侄儿,我儿的堂弟,他们俩从小玩到大,他们长得又很像,所以感情好得跟同胞兄弟一般。这次我儿失踪之后,他多方打探,心中十分牵挂,得到前来认尸的消息之后,我就给他说了。他当时不在京城,我派人去告诉了他,让他赶过来。让他进来吧。”
那衙役赶紧跑出去,片刻领了一个年轻人进来。
当这年轻人出现在卓然面前时,卓然愣了,随即以上眉梢。一个念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
武德县桂花楼。
白莲坐在梳妆台前,正慢慢的梳着自己绸缎一般光滑的秀发,望着铜镜里些许憔悴的脸,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总睡不踏实。不仅是因为强颜欢笑陪客,通宵达旦饮酒作乐,也是因为心中有事。以至于难以入睡,且很容易惊醒,一旦醒来,再想入睡却又不能了。
她放下梳子,抬起纤纤素手,轻轻按压了一下自己微微有些浮肿的眼袋。她今年不过才二十出头,若是就这样憔悴,那将来只怕等不到三十岁便已经人未老珠已黄了。
若真有那一天,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时候,日子又该如何呢?自己未来到底在哪里?白莲心中总是在问这个问题,她想找到答案,也曾试图得到它。可是她发现那简直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求。既然求不到,又何必去在意它。
白莲好像跟谁赌气似的,伸手抓住了铜镜,啪的一声扣在了桌上,把后面两个侍奉她的丫鬟吓得一哆嗦。
最近这位红牌姑娘脾气还真有些古怪,突然就会发火。现在她会怎么样两个丫鬟谁也不知道,相互看了一眼,陪着小心继续替白莲盘发髻。
白莲再没有什么古怪的举动,直到将她喜爱的云鬓盘梳完毕,插上了金步摇、花梳、玉簪,眉心贴上梅花钿,收拾打扮好后,白莲才开口:“郑公子家的马车来了吗?”
丫鬟忙大声问门口外的龟公。
有龟公探头进来陪着笑说道:“已经来了,在外面候了多时了,姑娘可以登车了吗?”
白莲这才站起身,准备走,又站住了,伸出葱白一般的纤细皎洁的手指,抓住那倒扣着的铜镜,拿起来,对着铜镜端详自己的脸。
胭脂水粉还真是好东西,原先因为睡眠不足和心情沉重留下的黑眼圈,在胭脂水粉一番涂抹之下竟然荡然无存了,看上去又是一个神采奕奕的美姬。
这位郑公子家里有宴会,请歌姬去歌舞助兴,点了白莲,而且就只请她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