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
“阿晓。你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我杀人吧?”
说这话时, 他没有看她,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一瞬,莫晓忽然懂了。
她知道自他执掌东厂开始, 手中肯定人命无数, 哪怕是与她相识以来,也有许多人或间接或直接地被杀, 全在他一念之间。
但他从未在她面前夺过人命。
相反,她看过他救鱼, 看过他救鹿,他还帮着她救人性命……
她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 拥住他的肩。
芮云常伸臂环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胸前,合上眼。
他的声音隔着衣料, 有些沉闷:“阿晓, 我只是不想……”
不想让你看见这样的我。
莫晓低声道:“阿晨,没关系的, 我知道你内心深处是怎样的人。”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
“你知道我杀的第一个人是谁么?”
莫晓轻声问道:“谁?”
“芮大生。”
莫晓安静了一瞬, 然后拥紧了他。
她曾听他说过芮大生是如何虐待他们母子,他身上的烫伤疤痕是那个人造成的。他之所以进宫, 也是那个人送进去的,仅仅是为了每月微薄的一点禄钱, 好让那个人有钱喝酒, 有钱度日。
她两世都被亲生父母抛弃, 本已觉得那是为人父母最为无情的做法,却不曾想还有更为残酷无情的。
芮云常开始述说过去,他告假回家探亲,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宣宁帝赐给他珍珠与金块,他去买了新衣裳与吃的给娘亲,故意不给芮大生,就是为了激怒芮大生,挑起他动手。
动手时推芮大生的那一下,他是看准了桌角推过去的,使足了十分力。
“然后我找人来烧化了他,把家中有关他的一切都烧了。”
“后来我就开始做梦了,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幕幕……再后来还有其他人,那些死在我手里的人……”
“每回梦醒,我都不能再入眠。”他喃喃道,“不是我不想睡,是不想再入梦。”
莫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有拥紧他,更紧地拥抱他。
他的声音低徊幽沉。
“还记得你说过庄周梦蝶的故事么?”
“你告诉我,你不是这身子真正的主人,你曾经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却因遭遇意外而突然成为如今的这个人。”
“在灵州听莫守荫说起你的身世,用你的安危威胁我,只为了挽救他的幺子。我知道他不是你真正的父亲,莫亦清也不是你真正的兄长,你却不得不背负由他们说犯下的罪孽。而我……恰巧有能力让你摆脱这一切。”
“若是我不能摆脱那些噩梦,至少我能让你摆脱这一世的噩梦。”
莫晓不禁潸然泪下。
她挽着他脖颈,低头,额抵上他的额,哽咽着道:“阿晨,我欠你一句感谢。谢谢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
芮云常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吻她脸颊上的泪痕,吮去她眼角的泪水。
“阿晓,我以前与你是一样的,但在宫里,这样是行不通的……”
“我也死过一回。”
“什么?”莫晓大吃一惊,抬头望着他,她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你……”
他的平静地望着她:“和你一样,我死过一回。只不过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都是同一个人。”
“后来我就不一样了……”
莫晓震惊无比,半晌才问了句:“你前世是怎么死的?”
“被盛安福亲手掐死的。”
莫晓忽然想起她曾问过他为何那么憎恨盛安福。“你说他亲手杀了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说得其实就是你自己么?”
他点了点头。
莫晓这下算是想通了所有的疑惑:“难怪我说我曾经有另一段人生,你没有当我是疯子……因为你也曾经有这样的经历。”
好奇心随之而起:“你前一世有没有见过我?我是说罗绮。”
芮云常摇摇头,语气略带自嘲:“我那时候就是个寻常内侍,在宫里庸庸碌碌过了大半辈子,不曾提督东厂,陈贵妃谋害惠妃的事也没有败露,别说罗绮了,莫亦清我也没见过。娘亲早早就病逝了,芮大生反倒活得比我还久。”
莫晓道:“我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是真的该死,但芮大生是个例外。”
停了一停,她又补了句:“盛安福也是。”
芮云常哂然低笑:“真没想到,把人命看得比天还重的莫大夫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莫晓道:“谁让我跟你好了呢,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芮云常眼一眯,手就放在了她腰间:“说谁是狗呢?”
莫晓急忙抓住他的手往外拉:“说好不许再挠我痒痒了!”
他微笑起来,侧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语调温柔:“好,不挠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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