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救!快,去叫大巫师过来!”
“郡,郡主怎么样了?哦,天哪!这是——”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气喘吁吁地从马背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却是从伽蓝帝都来的使者,看到眼前这一幕,连声音都发抖了——送赤之一族的郡主来苏萨哈鲁和亲,本来是一件美差,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如此失职,回到帝都,会被帝君处死吧?
使者心里一惊一急,加上风寒刺骨,顿时昏了过去。
“来人,快带大人回金帐里休息!”大妃处乱不惊,吩咐周围霍图部族人带着昏迷的帝都使者离开,然后看了一眼那只挂出来的手臂,又道,“郡主受了重伤,千金玉体,不便裸于人前,所有人给我退开十丈,靠近者斩!”
“是!”霍图部战士一贯军令严格,立刻便齐刷刷往后退去。
在这样呼啸的风雪夜,十丈的距离,基本上便隔绝了所有耳目。
朱颜隐身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呸,一搭脉搏就知道死透了,这个老巫婆干吗还这般惺惺作态?无事生非,必有妖孽!”
“老巫婆?”时影眉梢抬了一下,“这么说你婆婆合适吗?”
“谁是我婆婆了?”她冷哼了一声,想起了马厩里鱼姬的悲惨境遇,心底忍不住地生出一股厌恶来,双眉倒竖,“如果不是怕给父王惹事,我恨不得现在就悄悄地过去掐死了这恶毒的老巫婆!”
时影没有搭话,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当所有人都退下后,霍图部的大妃一个人跪在雪地上,面对着那只死去的庞然大物,竟然亲自挽起了袖子,赤手撬开沙魔的嘴,扯出了被吞噬的儿媳妇来——残缺尸体耷拉了出来,肩膀以上血肉模糊,整个头都已经不见了。
“果然看不到脸了。”时影在伞下喃喃,“啃得七零八落。”
“……”朱颜站在一边,皱着眉头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赶紧走。这场面血腥得实在受不了,再看下去她都要吐了。
然而此刻,又有一骑绝尘而来,急急翻身下马。
“喏,那就是你的夫君,新王柯尔克。”时影忽然笑了一笑,指着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漠男儿,“倒是一条昂藏好汉。”
“丑。”朱颜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作为赤王的独女,她生长在钟鸣鼎食的王府,从小倾慕的是渊那样的绝世美人。以鲛人中的佼佼者作为审美的启蒙标准,长大后对男子眼光更是高得无以复加——即便是师父,在她眼里也只能算是清俊挺拔气质好而已,又怎能看上这粗鲁的西荒大汉?
“浅薄。”时影摇了摇头。
“母妃!郡主她怎样了?”对方跳下马背,急急地问,一眼看到了地上那一具没头的尸体,喉咙动了一动,血腥味刺鼻而来,顿时忍不住胃里翻上来的满腔酒气,转头扶着马鞍,“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想必新郎也听说赤之一族的朱颜郡主是个美人,心里满怀期待,却没想到今晚尚未入金帐合卺,看到的新娘却是这般模样。
新郎只看了自己一眼,就吐得七荤八素。朱颜站在一边,也觉得大丢脸面,恨不得跳到面前去纠正他——喂……别看那一堆碎肉了,那是假的,假的!我长得还是很不错的!配你绰绰有余好吗?
仿佛知道她的想法,时影转头看了她一眼:“后悔了吧?”
“后悔个鬼啊!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死相会那么难看而已……”她忍不住又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嘀咕,“现在我们可以跑路了吧?还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还要看着我入殓下葬?”
“再等等。”时影却依旧不为所动,“要跑你自己跑。”
她真的很想拔腿走人,但刚一抬头,身子又被定住了。
呼啸的风雪里,迎面走来了一位黑袍老人,白须白发,面如枯树,然而十指里却拢着一团火焰——那是霍图部的大巫师索朗,西荒声望最隆的法师。人还没到,一股凌厉的压迫感已经扑面而来。
大巫师走过时,在她身边顿了顿,眼里露出一丝疑虑,又朝着她的方向看了看。朱颜知道厉害,立刻屏声敛气地缩在师父身边,扯着他的袖子,一动也不敢动。
只要她一走出这把伞下,估计就会被发现了吧。
“长老!快来看看!”幸亏这个时候大妃抱着血淋淋的尸体,失声对着他大呼,“郡主她,她被沙魔咬死了!你快来看看,还有没有办法?”
大巫师应声转过头去,转移了注意力。朱颜顿觉身上的压迫感轻了一轻,不禁松了口气。
连头都没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朱颜刚想到这里,却看到大巫举步走了过去,俯下身来看着残缺不全的尸体,伸出手指拨拉了一下那些血肉,哑声道:“只剩下那么一点?是有点难度,但如果献祭的血食足够,倒也可以勉强一试。”
什么?她大吃一惊,转头看着师父。
这世上,居然还能有逆转生死的术法吗?如此说来,这个大巫师岂不是比师父还厉害了?
然而时影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霍图部的大巫师,握着伞的修长指节似乎微微紧了一紧。
大妃听得这句话,心里一定,神色也便恢复了平日的镇定,抬头对儿子道:“柯尔克,你先退下,派人用幛子将这里围起来,谁都不能随便靠近。”顿了顿,又吩咐,“如果帝都使者问起来,你就说大巫师正在抢救郡主,生死关头,不方便别人前来打扰。知道么?”
“是。”柯尔克知道母亲的脾气,不敢多问,立刻退了下去。
很快,这个空地上只剩下了她和大巫师两个,以及地上的两具尸体。
大巫师的气场太强大,朱颜被压得缩在伞下,心惊胆战地看着,不时扯一扯师父的袖子,眼里几乎都露出哀求来了。然而时影压根不理她,只是站在风雪里,静默地隐身旁观。
“你是不想让柯尔克看到吧?”大巫师低声咳嗽,手心里的那一团火光明灭不定,“也是,无论谁亲眼看到妻子从死尸复活,接着还要和她在一个帐篷里生活,心里未免会不舒服。”
一边说着,大巫师一边俯下了身体,将手搭在了那一只断臂上,微微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句什么,手心的火光忽然大盛!
那一瞬,朱颜感觉到师父的眼眸忽地亮了一下。
那边却听到大巫师忽然睁开了眼睛,道:“奇怪。这位郡主……不像是活人啊!”
什么?被看穿了吗?朱颜心头猛然一跳,几乎从伞下蹦了出去,却听大妃愕然问:“自然已经是死人,为何这般问?”
“不,我的意思是,这堆血肉里没有一点生气,”大巫师长眉蹙起,看了看四周呼啸的风,低声,“而且,人才刚死,居然连三魂七魄也无影无踪?不可思议。”
“啊!”那一瞬,朱颜忍不住失声。
——是的,人偶虽有血肉,却没有三魂七魄!这种差别,骗过常人可以,怎能骗过有修为的大巫师?那么重要的事情,她怎生就给忘了?
“谁?”她刚一脱口,霍图部的大巫师瞬地转过身,目光如炬,手心一收一放,那一团火焰忽然就如同呼啸的箭一样,朝着她直射了过来!
“呀——”她失声惊呼,手忙脚乱地想要抵挡,然而话还没出口,眼前便是一黑。站在她身边的师父在电光石火之际出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同时放低了伞面,将手中的伞斜下来罩住头脸,轻轻一转。
一朵白色的蔷薇花在雪中悄然绽放,瞬间将那团火熄灭。
同一个刹那,她看到师父尾指轻轻一点,地上那头死去的沙魔忽然全身一震,仿佛被牵着线,猛地从雪地上跃起,吼叫着扑向了一旁的霍图部大妃!
“小心!”大巫师吃了一惊,连忙侧身相救。
然而那头死而复生的沙魔居然凶猛翻倍,这一击只略微缓了缓它的身形,紧接着又一个猛扑,将大妃扑倒在了雪地上,便要咬断她的咽喉。大妃身手也是迅捷,“刷”地拔出佩刀,一刀便插入了沙魔的顶心。趁着这么一缓,大巫师急速念咒,挥手又招来一道闪电,“刷”的一声,将沙魔连头带躯击得粉碎。
魔兽的利齿几乎已经咬住了她的咽喉,然而那个硬朗的女人竟是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喘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雪。然而,眼看着沙魔化为齑粉,她却忍不住变了脸色,脱口惊呼了一声:“糟糕!”
这一击,几乎是把朱颜郡主的尸身也一起完全击碎。如果刚才要拼凑尸体已经很勉强,此刻便已经完全不可能——人的尸体和沙魔的血肉,都已经混在了一起。
大妃怔怔地站在雪上,愣了半晌,从一堆模糊血肉里捏起了一缕暗红色的长发,转过头看着大巫师:“现在可怎么办?”
“怎么回事?这头沙魔刚才明明已经被我杀了!”大巫师沉着脸,看了看那一堆血肉,眼神闪了闪,又抬起头警惕地四顾,似乎要在风里嗅出什么来,“是什么让这东西忽然又回光返照了一下?”
时影捂着朱颜的嘴,将伞无声地放低,手腕缓缓旋转,伞面上那一枝白蔷薇缓缓生长,蜿蜒,将他们缠绕在其中,和大雪融为一体。
风雪呼啸,荒原里空无一人。
“奇怪,”大巫师在周围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解地喃喃,“刚才的事儿,有点反常。”
“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然而大妃握着手里那一缕头发,焦虑地看着他,“只剩下这个了,还能不能行?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朱颜郡主就这样死在了今晚!否则我们后面的计划全部都泡汤了!”
后面的计划?什么计划?朱颜满肚子疑问,却听到大巫师咳嗽了几声,将目光收回来,投在那一缕头发上,开口:“去墓库里取十二个女人出来——马上就要,天亮之前!”
时影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震,薄唇抿成一线。
“好!”大妃吸了一口气,立刻站起身来。
他们要做什么?什么是墓库?朱颜好奇地看着,却不敢出声,只是用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师父。然而时影的神色非常严肃,退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大妃朝着马厩的方向一路走过去,眸子里几乎有一种刀锋般的锐利。
这样的师父,她几乎从没见到过。
大妃绕过马厩,推开了那个柴房的门。那一刻,朱颜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了柴房里那一对可怖可怜的母子——她已经斩断了那个孩子的镣铐,不知道在刚才那一场大乱里,那个小孩是否已经带着母亲趁机逃脱?可是,这样大的风雪,一个瘦弱的孩子又要怎样抱着沉重的酒瓮离开?
她心里有一丝惴惴,忐忑不安。
“咦?”大妃刚走进去,便在里面发出了一声低呼,语气极为愤怒,“怎么回事?那个小兔崽子和那个贱人,居然都不见了!”
朱颜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
“居然给他们跑了!那个贱人!”大妃狂怒之下,用鞭子抽打着房间里的杂物,噼啪倒了一片,“该死……等找回来,我要把那个小兔崽子也砍了手脚、做成人瓮!”
“别管这些了!都什么时候了!”大巫师皱着眉头,在风雪里微微咳嗽,捏着那一缕暗红色的头发,“你如果想在天亮之前把这件事掩盖过去,还给空桑使者一个活的郡主,就马上从墓库里把血食给我拿出来!”
大妃猛然顿住了手,似是把狂怒的情绪生生压了下去。
“好。”她咬着牙,冷静地说,“稍等。”
她在那个小小的柴房里走动,不知道做了什么,只听一声闷响,房子微微震动,忽然间,整个地面无声无息地裂了开来!
柴房的地下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入口,仿佛是一个秘密的酒窖。
而在地底下,果然也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酒瓮。
——只是每一个酒瓮上,都伸出了一颗人头!